商赢看着颇觉欣慰,她知道朱婳四五岁就成了这样,心智不全,脆弱地像根蒲苇。但她长于身边人的爱意,一举一动皆是以善为本心,只要稍加教化就是个很好的孩子。
朱婳在黯淡的月光下看了黑洞洞的假山一会儿,没等到红鲤再游出来,她扁了扁嘴,跑回了商赢身边,没头没脑道,“小鱼不高兴,祝约哥哥也不高兴。”
商赢一愣,她没想到连孩子都能看出来祝约高不高兴,她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祝约哥哥不高兴?”
“他不高兴就不说话。”朱婳揽了揽自己的袖子,“从小就这样,所以爹爹说”
她忽然捂住了嘴,像是说漏了什么,猛地摇了摇头,这是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商赢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来得及细问,外头已有商家的人进来道,“大小姐,康南长公主来了。”
主厅中还有宾客未曾离席,祝约伤口还没好全,没人敢强求他喝酒,只有几个长辈推辞不过,他勉强喝了几口,朱翊婧来时他被那身正红晃了一下眼,然后躬身行礼。
满座宾客不敢在长公主面前放肆,也都放下手中碗筷酒杯,下跪了一片。
晏闻一身素白站在朱翊婧身后,眉头始终拧着,朱翊婧反倒心情不错,她扶住了祝约行礼的双臂,然后对满地跪着的人道,“大喜的日子,诸位不必行礼。”
祝约低声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朱翊婧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的谢恩,她给身后跟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把东西端上来。”
丫鬟低着头端出了一只锦盘,盘上放着只掀了盖的鎏金嵌玉的壶和两盏金杯,果香混着酒香飘荡出来,落在鼻尖,经久不散。
“南洋的贡酒,父皇当年留在宫中的也就只剩这一壶了。”朱翊婧亲自替他满上两杯,“皇兄不能亲自前来,所以由我这个妹妹代劳,亲自来敬。”
酒水是浓紫色的,落在金杯里更显妖异,祝约站在原地未动,朱翊婧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笑着仰面,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那杯。
“壶是最寻常的壶,酒却是最上乘的酒,小侯爷若是不想和本宫喝,那就让晏闻陪你喝一杯罢。”
丫鬟又取出一只杯子倒满,晏闻站在花灯下,神色阴沉,他道,“小侯爷为救长公主殿下受伤不宜饮酒,两杯我代他喝。”
“不必。”祝约没觉得朱翊婧会蠢到在侯府婚宴上,这么多宾客面前下毒,他死在这里于朱端而言只会是麻烦,他疑心的是朱翊婧的目的。
这几日朱端当为鞑靼给出的两个选择焦头烂额,割让岁贡,退兵西北的折损远超于嫁出去一个朱翊婧。
关外荒凉,好不容易重回权势巅峰的康南长公主绝对不会愿意屈尊和亲,但眼前的姑娘好像无事发生一般,还有闲情逸致来此道贺。
祝约正待端起那只酒杯,手中突然一空,晏闻已将两杯都灌了进去,他冷冷地盯着朱翊婧道,“太医说了他不能喝。”
朱翊婧转过半身去看他,晏闻冷冷地将杯子放回原处,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仿佛有默契般沉默了下来。
堂中寂静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晏闻,又很快低下头去,传言中的佳偶来来贺他人新婚本来是件吉祥事,不知怎得他们竟品出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
祝约有些头疼,他知道晏闻不满朱翊婧已久,但今日婚宴,诸人都在的情境下,他竟也毫无收敛,当众给长公主难堪,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补救,只好去拿酒壶,“无妨,一杯罢了。”
朱翊婧虽然看着晏闻,却已抬袖挡住了他的手,“不必,太医说过,晏闻也替小侯爷喝了,那就不必了。”
她没有生气,即便晏闻当众如此她也没有半点气恼,心中似乎只剩下好笑,笑这出红烛喜帐建起的虚妄婚礼,也笑从前自己的自己太过心慈手软。
“本宫也是奉命赠酒,既然不能喝,那就不打扰小侯爷洞房花烛,现下也该归去。”
她收敛了笑意,缓缓转身在众目睽睽下牵住晏闻,又在察觉他要挣脱时死死拽住,面上浮出一层红霞,轻声道,“晏闻,送本宫回府罢。”
这近乎是恳求的姿态,晏闻冷冷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向祝约望去,祝约没什么好说的,他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无碍。
做戏做全套,这是他答应过的。
晏闻只好强忍不快牵着她往侯府外走去,穿过满府红幔时,他忽而一阵心悸,眼前只剩虚渺的红色和白色。
府门前,公主府仪仗仅仅剩下一辆马车和一个布衣的车夫。
丫鬟先扶着朱翊婧进了马车,招呼那个一声不吭的车夫去搀扶晏闻,她柔声道,“晏大人,奴婢奉命,送您回晏府。”
晏闻早已发觉自己不对,想挣开他,手臂抬起来却软绵绵的。那车夫力气极大,掀了车门直接将他推了进去,霎时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几乎被这味道熏得吐出来。
车夫眼疾手快关上车门,那丫鬟早已柳眉倒竖,压低声音吩咐道,“快走,回宫。”
狭小的马车里,朱翊婧靠在自己的软枕上,满面艳色,她笑问,“如何啊晏闻?亲眼见到祝约大吹大唱娶了朱婳的感觉如何?”
晏闻无心理会她,身下马车疾走,他扶住车门,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四处游走,将他烧得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