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梧他不了解,朝中对此人评价甚少。只知道是个和祝豫一辈的老将,起势于祥初初年,因灭了鹭门水寇而被提拔,战力毋庸置疑,就是性情几乎是一团迷雾。
“我知道。”祝约想过万一起兵要怎么办,他其实不想与京口兵戈相见,“言过非和宋旵私交甚笃,我已经让他去试试宋旵了。”
“也好。”晏闻懂他的意思,宋旵算是宋家唯一一个清清白白的孩子,宋昶如果肯顾念这个幼弟,他们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能用手段比枉折兵士性命要好,这刀枪本不该对着臣民的。”
这话戳到了祝约心中痛处,他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其实没人比他更厌恶征战。
他看过血流成河,尘硝漫天的人间苦海,也听过恶鬼哭号,刀枪是斩杀鞑虏所用而非与同胞刀剑相向。
如果祝襄能平安,哪怕让他畏首畏尾一辈子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我还是违了阿爷的训导。”祝约叹道,“从小‘战乃为民’四个字他都快说烂了,将,兵可以为民而死,却不该为我父亲去拼命,想推了朝廷的我终归是个罪人。”
“如若不推,继续让承泽帝妄为,无辜死去的人只会更多。”晏闻知道他所想,眼中坚定,“谢铮,你父亲他们不该死,我也不是因为你说要反才在此共谋,天下人需要一个明君,你父亲是这天下之一罢了。”
“我出身末流商贾,从小听的就是出人头地,不择手段。高风亮节的书训一样没沾过,你心性如此觉得谋逆是罪,但天下人何辜?朱端或许可以变成一个好皇帝,可如果他是踏着旁人的性命变成一个好皇帝,那些人如何伸冤?”
祝约扶住额角,“我不是在犹豫,踏出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了我虽然不想动兵,也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他的余地是什么二人都心知肚明。
晏闻看了他一会儿,虽然知道顾全大局,他对谢风野还是颇有微词。二人一路从国子监掐到朝堂,他看不惯谢原迂腐,谢原瞧不上他招摇。尤其是自己梅里的故友还被谢原勾了去,那时候他只要想到谢风野三个字就生气。
谢原死讯传来那日,他正在鸿胪寺当值,听后没多大反应,继续忙着自己的活。但他写着写着就沉默下来,也不知道突然冒出个什么念头,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就不那么讨厌谢风野了,一个有才学的人年纪轻轻地没了任谁听了都会难过的。
可是现在得知谢原还活着,还是祝约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保下的,他就愈发看谢原不顺眼。
“谢风野还好吧。”晏闻假惺惺地问了一句。
祝约之前总在谢原的事情上提防他,最近也愿意说两句了,应松跟净澜跟到了城郊私宅,可惜宅子里半个人都没有,后来他就再也没打听谢原的下落,等着祝约自己告诉他。
“在商赢那儿好得很。”
“最好别让我发现他对你有什么心思。”晏闻咬牙切齿,“那小子国子监的时候就不对劲,我只要转过去看你一眼,他就防我跟防狗似的,恨不得把滚这个字儿写脸上,我之前那是看他命都没了不跟他计较,以后”
“以后?”祝约瞥他一眼,“谢原也没怎么你吧。”
晏闻自知理亏,“他是没怎么我,但他跟你住”
“主子——!”
晏闻顿住了,正仔细听他说的祝约也顿住了,朱红大门外,应松匆匆闯进来,身上被雨水打湿,满面焦急,他喘着粗气在堂屋站定,顺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全。
“主子,那个哑巴鞑子不见了!”
秦淮河畔,商家小宅。
入夏后河岸边蚊虫越来越多,有仆从送来了艾草熏炉,扣了扣门环也未等主人出来,就这样将包裹放在门前,而后摇着橹离开。
片刻后,乌门中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捡起了地上的草药包。
谢原在这里的日子很安稳,他等着皇帝如何抉择鞑靼使臣的要求,也等着谢氏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从前他感激祝约却不知如何报答,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手中的火器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他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将神机营中的火铳尽数画了下来,只等下次见到祝约。
他拍去了草药包上的尘土,转身回屋,就在关门之际,浅滩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呼救。
谢原愣了一下,商宅地处下游,渔船货船常常经过,这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听不出在说什么。
他担心有人落水,捡了个草杆拨开了芦苇丛。
入眼是一截青色的衣角,再往上是一张惨白的脸。
是个蛮夷长相却不粗犷,长发微曲,浓眉秀目。谢原心中咯噔一下,他对蒙族人没有好感,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但他也看见了这人身下淌出血色,已经染红了一片河水。
蒙族人在看见谢原的一瞬像是爆发了求生的本能,颤抖着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第63章大婚(一)
定侯府的婚事定在月末,承泽帝吩咐按亲王规制置办,最后还是有些冷清,京官大多都来了,只不过送了一两句吉祥话和礼又匆匆忙忙离开。
众人心照不宣皇帝对祝家是个什么态度,不敢走的太近又不敢开罪。
祝约在自己卧房前看着窗外连下了三天的雨,连出门客套都懒得去,三日后他就要随秦王仪仗一道回曲靖府,如果秦王不能成事,恐怕无望再回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