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赢当年差点嫁给悯太子朱竩,这事儿人尽皆知。如果当初定了亲,朱竩没有死在宫变里,当今的皇后或许就是她,因而这层身份颇为尴尬,借口不去又显得毫无风度。
思虑了半晌她还是去了,宴席上李皇后对她还算可亲,抱着太子启修坐在首座笑靥如花。她在大内被保护得很好,明明是个生养过的妇人还美如少女一般,举手投足都是柔婉的端庄娇态。
皇帝年纪尚轻,后宫不充裕,这些年真正宠过的也就只有李皇后和梁妃。
商赢从前听说过他们的过往,当初新帝登基为了立后特地办了场宫宴。秦王的意思是一切随皇帝的喜好,于是小皇帝一眼相中了梁瞻世的嫡孙女梁锦淑,梁姑娘身份高贵,长得清丽脱俗,当时多少人都以为她会是中宫皇后。
没曾想最后入主坤宁的是李太儒的庶幼女李京卉,梁锦淑仅仅捞了个侧妃做。
往后几年,坤宁宫李皇后一举生下了太子荣宠无边,名噪一时的留春台梁妃却寂寂无名了起来。
宫人都说梁妃性子冷清,不愿见人,宴席祭典总是称病,所以不得皇帝宠爱,一见钟情的样貌终究敌不过日久温柔的关怀。
也有一说当初选后的时候皇帝看上的就是李姑娘,只不过李姑娘身份不高,这才拿梁姑娘当了个幌子。不管真相如何,末了都叹一句造化弄人。
商赢只觉得这宫里头的人和事都是一团乱麻,她移开目光,看向了左侧座首许久未见的康南长公主。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总是来的更准,她已经知道晏闻和祝约的事情,这位长公主殿下在人前依旧不露声色,眼神却比往日阴郁。
婢女放下碗碟声稍大了些,就被她冷脸训斥了一番,若不是李皇后拦着,小婢女估计难逃重罚。
坦白来讲她从来都不喜朱翊婧,长公主身上带着傲,与生俱来的身份让她对一切奉承讨好都觉得是理所应当,不懂感激,不懂世故,也不把婢子随从当成人。
可有时候她又很欣赏朱翊婧,欣赏她的利己手段,为了高名荣宠可以随意斩断情丝,抛开无用之物,
商赢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迎着月色长舒了一口气,她让船夫换了个方向,两侧淮水缓缓流过,歌女舞乐声字揉碎在风里,金陵故地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奢靡夜晚。六朝金粉,烟月无边,纵情享乐践踏在多少人的悲声哭号之上。
女郎们哭身上的罗裙,哭脸上的粉黛,哭文人墨客笔下的风流。
刚接手商家生意的时候需要熟悉酒肆坊市,教坊司入籍为妓的一长串名单让她心惊,寥寥笔墨写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转念间,她忽然发觉自己身在商家是天底下最妙的事,也很感激当年的朱竩没有要她嫁入东宫。
不是沦落风尘皮肉贱卖的妓子,不是高高在上却要受权力摆弄的贵戚,只是个普通又富足的人。
她看着两岸河房摇曳的灯火和纱帘后曼妙舞姿。
满眼皆是人,满眼皆非人。
宫里宫外,似乎都是一样的。
船夫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他摇着橹划过城中,远离了那片喧嚣,停在一处河边的院前。
近半月来,谢原住在此处不敢太过张扬,他穿着朴素,商赢到时他正在书房描摹一副火器工图。
身负谋反重罪却依然从容,有人靠近也未有察觉。
商赢见他样子还好,柔声道,“谢工部可曾听说外头的事?”
谢原放下笔,见是商赢行了一礼,“商姑娘不必叫我谢工部了,阶下囚而已,叫我谢原。”
他看过祝约后就察觉有人一路跟着他,这时候不能不留个心眼,于是祝约让商赢给他寻了个住处,僻静清幽,外头一应消息都由商祝两家的人送来。
包括今日辅帝阁鞑靼使臣对皇帝的胁迫。
这件事他有些震惊,这两个要求无论哪一个都是大逆不道的,尤其是蒙国根本无力对抗京庭的时候。
他们明白直接认了通敌叛国一罪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多少好处,干脆兵行险招反过来威胁小皇帝嫁妹或是割肉。
谢家不过是这其中顺带着解开的一环。
这是祝约和秦王的手笔,威胁了皇帝,也帮了谢家。造反一事祝约没什么好瞒他的,从下诏狱至今,横竖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其实要的不多,一开始他只想家人活着,后来他只是要高高在上的皇帝对父亲认个错,仅此而已。
“皇上有说怎么选吗?”谢原脸色晦暗不明,他沾满油墨的手扣着桌角,青筋毕现。
“你觉得朱端会怎么选?”
定侯府,祝约扣熄了窗边烛灯,寝居外依稀能见惨白的月光和白墙上的竹影,他在塌边坐下,赖在他床上的人正侧躺着盯着他发问。
平日里睡的地方已经被捂暖了,身周都是清幽香气,这让他有些感慨,晏闻在有些地方确实是很会花心思。比如在他喝完药后递上一块挂着霜的甜柿饼,又比如现在往安神香里加了一味栀子,味道清幽更易入眠。
还有那封向秦王讨来的和离书,婚事都没办,和离书先到手也是头一回见,祝约不免失笑。
其实照秦王的性子,断不会让他娶朱婳。从小到大的情谊做不得假,秦王没有儿子,就拿他当成亲子,当成朱婳的哥哥。
朱桯在战场上拿命护过他,兵法上教过他,安燕回去世后,他也曾于祝襄坦露过心迹,不会让无法育子,体弱多病又痴傻的朱婳出嫁成为旁人负累,他此生所盼就是自己照顾好女儿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