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闻给自己添着茶,没吱声。
直到棋局上落下一颗漆花铜茕,允桒笑得桀骜,“我要小定侯,祝约。”
舱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晏闻顿住了手上的动作,而雷固声音都惊得变了,“你要什么?”
“听不懂官话?”允桒笑得猖狂,“我说,我要定侯祝襄之子,祝约。”
“大胆!”雷固怒目拍案,他的反应激烈,这人摆明了来驳朝廷的脸子,骂道,“吾辈天子朝臣,岂容你在此放肆?枉我大朝还对你们礼遇有加,休要不知好歹!”
“急什么?”允桒笑意不减,“不想给?”
雷固气得双目圆瞪,“定侯府乃国之将相,小定侯乃朝廷命官,岂容你玩笑?”
他简直想把那壶热茶泼到允桒头上让他清醒清醒,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晏闻给他一眼示意他退下。
雷固吸了一口气,忍了。
“使君想见小侯爷?”晏闻的话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为何?”
“因为我们蒙国没有这么多规矩。”允桒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美人就靠抢,尤其是能让你们的皇帝陛下神魂颠倒的美人。”
他看了一眼又要发作的雷固,嗤笑道,“雷大人也不用说什么朝廷命官,谁家朝廷命官是个玩物说丢就丢的,恐怕是这小美人惹了你们皇帝陛下不愉,被发配云滇了吧?听闻寿光郡主话都说不全,洞房都不成,哪会儿懂这床笫之欢的妙处”
“闭上你的狗嘴。”雷固怒极,顾不得晏闻相阻,伸出手道,“你”
“本官与使君玩一把如何?”晏闻捻起那颗色彩斑斓的铜茕,轻飘飘打断雷固,淡淡道,“既然比的是运气,那就一局定胜负?”
允桒眯眼看了看他,他知道晏闻权力比雷固大些,蒙族一向瞧不起中原虚与委蛇,奸猾狡诈的作风,此人说一局定胜负,还算有几分魄力。
倒是雷固大惊失色,心道这人不会真的荒唐到拿定侯作赌,他手忙脚乱道,“师父”
“你回避一下。”晏闻抬手示意他出去,雷固对上那双暗下去的眸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绕过允桒出了船舱。
允桒瞥了瞥雷固的背影,阴阳怪气道,“他很听晏大人的话。”
晏闻理了理铜茕和六博棋具,“本官这边的人已经出去了,使君的是不是也该听听话了。”
允桒未置一词,聪明人说话从不用拐弯抹角,他抬了抬手,两个蒙族侍卫提着刀鬼魅一样闪了船舱。
“你们究竟要如何?要的是祝约还是凉州卫的城池?”
等人走了个干净,晏闻才慢悠悠地问出所想,他用的是蒙语,声音低而沉缓不带一丝客套与尊敬,如刀箭直击要害。
允桒一双眼阴沉起来,亦用蒙语回道,“凉州卫?我们要凉州卫做什么?要凉州卫不如要祝襄的命,每年死在他手上的蒙族要用他的血来祭!最该死的还有张维,罕东雪山难行,是他设局,害我边疆将士命丧雪窟?”
“凉州也便罢了,通商令之下原本平安,有人丢不下这块肥肉要去以卵击石我挡不了,罕东太平二十多年,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因为张维!害得一队精锐骑兵枉死,我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提及此事,允桒显然不愿收敛暴怒,他挤出一个狰狞的笑,“我要的确实是祝约,因为他跟他那个父亲一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我会用蒙族的方式一样一样地在他身上报复回去!”
蒙族从未将大明新帝那点心眼放在眼里,然而承泽帝戒备祝约这点子心思倒让他们佩服异常。
罕东卫一战他们损失惨重,雪夜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张维杀进营帐擒获了两个“鞑靼军师”,然后一路将谢铮通敌罪证送至金陵。
两个鞑靼军师一老一小,留在了罕东卫俘虏营,然而那几个月鞑靼从未有过主动挑衅之意,只能是遭瓦剌陷害。
他们派人前去相商,皆被张维一口回绝。于是他亲自前去求见,罕东卫却道人已经被金陵城接走。
他那个便宜哥哥允璠更是不见踪迹。
谢铮一家子早八百年见了阎王,他派人一路查至金陵云滇,问允璠是否知晓二人去处,允璠回信只有寥寥三字,定侯府。
他与鄂斯图进京拜访,拖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为的就是揪出那两个军师证明蒙国并无大肆侵害之意。
拜帖送进定侯府结果都被人丢了出来。
祝约压根不肯见他,他恼火之际,今晨有人来报,说只要他们安心等着即可。因为定侯府与使君心思一样,你要洗刷鞑靼冤屈,那么定侯府就要翻了谢家的案。
他沉住气等了半天,等来了两个军师中幼子惨死的消息。
不杀俘虏乃诸国共识,结果那个小的就死在老的面前,被倒挂着抹了脖子,血流干了流透了。这是个什么死法他说不上来,但对幼子残害至此,足见心狠手辣,比他父亲更可怖。
心悸之余,正午南宫墙下,登闻鼓响。
垂暮老者倒在地上,骑的是锦衣卫的马,满身褴褛跪求伸冤。
他忽然想到,所谓“军师”一定是以为自己被皇帝所掳,所控,所杀。从而孤注一掷敲响登闻鼓,死前也要将此事闹大,叫天下看看这肮脏世道替小的报仇。
如果不是允璠提前探知,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道这背后有定侯府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