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两年前他本来可以登科,因为出身苦寒偏远,幼时没有练过官体,字迹不得礼部几个老学究的喜欢,愣是叫他落了榜。”
谢原又道,“他当年落榜之日身无分文,要跳江时被我父亲救下,又觉得他见识不错,收了当门生留在家里干活,说是待来日再考可他又穷又无家世,从哪儿弄来人干劫狱这种事情?”
祝约听他说着这个学生的过往,他突然深深看向谢原道,“你父亲可知那个孙正仪是当年临洮府送来的贡生。”
鸿胪寺内,厅中香炉被仆从断断续续添了好几盏,时不时就有各路人马打着签公文,找文书的借口拿眼睛四处打量。
晏闻坐在主位上,看着还没喝完又被仆从讪笑着添满的茶水,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当值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六七个人逮住寒暄了一番,他都怀疑是否自己穿错了官服。
直到寺丞刘叔训悄悄拉过他问了一句,“听闻皇上宣了黄大人过问晏大人你和长公主的婚事啦?”
晏闻这才理解了那些或巴结或打量的举动,同时也有点莫名其妙,“哪来的事儿?”
虽说康南长公主与他的事情早就摆在了明面上,但承泽帝也早就同他说过希望公主晚几年出嫁。
一来皇上舍不得亲妹,想多留在宫里几年,连长公主府都不常让她回。二来他自己虽已位列九卿,可终究出身不高,官职也算不得什么高位。晏闻总想着真的做出点政绩再去迎娶,也不算委屈了长公主。
刘寺丞吹胡子瞪眼,大有“都到这份上你还瞒着多不厚道”的意味,“大伙儿可都听说了,这边等着喝喜酒,新郎官倒藏得好。”
晏闻哭笑不得,放下手里的文书道,“真没有的事儿,若是有,我帖子第一个送到你手上。”
刘寺丞这才满意了。
他是个热心人,又忍不住多嘀咕几句娶天家女儿的仔细之处,结果话出口就变成了叹惋,“要说这吴太嫔也是个苦命人,生了一双儿女从小在宫里就没过过好日子,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了。”
祥初年的宫闱秘事晏闻听朱翊婧说过许多。吴太嫔性子太过柔弱,因此进宫就不大受宠,尤其是生下女儿后形容更显憔悴,月子里养得差,最后连美貌也没能留住。
渐渐的祥初帝就忘了还这号人,连带着宫人也敢克扣月俸。
小时候的朱端与朱翊婧没有母乳,只能喝几两米熬出来的米汤长大。等长大了,过生辰想吃一碗面,都得靠吴太嫔变卖首饰贿赂膳房太监。
大部分时候还得受宫人欺辱,有一年朱端为了妹妹吃上一碗年节才有的炸糕,去膳房求了半日,最后被首领太监拿擀面杖赶了出来。朱端只好抱着朱翊婧,就在院子外的树下闻着味儿过了半宿。
宫里不是没有这些东西,只不过有人授意不许给罢了。
吴太嫔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借口兄妹二人感染顽疾,才得了机会送他们到梅里外祖家过了两年安生日子。
晏闻那年也不大,风风火火,冒冒失失,唯独看见马车上跳下来的明媚少女,一下就成了呆子,满肚子圣贤书也飞到了九霄之外。
思及此处,晏闻忍不住笑了笑。
又想起前几日朱翊婧在宫中饮宴上行令赢了皇帝两幅字画,宴都未完就赶忙出宫把他喊到府中把画献宝一样送到了他的手上,一双眼眸星子似的。
“往后也不会再有苦了。”晏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低声道。
刘寺丞自然没听到这句,自顾自继续和他闲聊,“梅里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眼瞧着皇上在那里学过,后来又出了不少学生到国子监,入朝为官的也有好几个,我记得除了你,好像还有定侯府家的孩子。”
听到定侯府三个大字,晏闻眉头骤然一跳。
刘寺丞为官多年,与定侯府关系不冷不热,隐约知道那年祝约登科但排到了最末的事,承泽帝看在侯府和幼时情谊的份上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养着。
原本他安安分分呆在国子监或者将来承袭侯府都不失为明路。偏偏谢家遭难,彻底打在了祝约的七寸上。
“老祝家的小侯爷小时候也是三岁背唐诗,五岁识千字的,不知后来怎么就变成这般了,或许是伤仲永罢。”
刘寺丞叹气,颇为可惜道,“最近还有风言风语,说他竟爬了龙床。”
“啪”地一声,晏闻手中的案卷掉在了桌上,他正想着祝约和谢家的事,似乎没能听懂刘寺丞所言。
等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睁大了眼,半晌才憋出一句,“大概是以讹传讹罢。”
“也许吧,话风好像是谨身殿传出来的,说是谢家那个没了之后,小侯爷去谨身殿跪着不肯起,皇上以为他惦记谢家子,顿时龙颜大怒。”
刘寺丞摇摇头,绘声绘色道,“听宫人说皇上留他在谨身殿呆了许久,出来的时候头发和衣裳都是乱的,走路都走不稳当。”
“他和谢原是同窗之谊,在国子监同吃同住亲如手足。”晏闻觉得此事简直匪夷所思,“再者说,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又何必祝约他”
他一时着急,连谢原的大名都直呼了出来。
刘寺丞忙道,“祖宗欸小点声,虽说人死了,可皇上忌讳着谢家呢。”
晏闻不语,他还未能全然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