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谢原。
祝约的头有些轻微的疼,他按住了自己胀痛的额角,如若谢峥死在诏狱里,满朝还能动谁去保一个谢原?
“祝大人?”耳畔低低地声音响起,伴着一阵桂花酒的醇香。
“循如。”身侧言过非似乎是轻轻推了他一把。
祝约从思虑中回神,猛然撞入一双隐有薄红的眼睛。
“祝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去客房歇一歇?”晏闻已经走到他身边,三步的距离,言语行事皆稳妥,听不出半点醉意。
祝约压下心中微微的闷意,摇了摇头,平静道,“无妨,下官祝大人高升。”
他端起席面上备好的桂花冷酒,仰面灌了下去。
晏闻得体一笑,比起少时稳重许多,也喝尽了自己那杯,目光并未停留片刻,很快告辞去往下一桌。
祝约坐了下来,听言过非低声惊呼,“循如,你怎么全给喝了?你不能喝许多冷酒的。”
“没事。”祝约揉了揉眼角,他确实不能喝太多的酒,但这点子还不在话下,他宽慰言过非道,“今日晏大人大喜,该贺他的。”
言过非身上有娇惯出来的孩子气,父母俱在,少年心智,看祝约就像是看自己亲兄长一般,嘀咕着,“这个可不成,你一个人在金陵,病了怎么办?”又着急忙慌地抬手喊小厮往这桌送些热茶,祝约有些想笑,还没笑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喝。
“长公主府来贺———”
朱红雕花的大门外,一扇盖着红布的巨大的屏风被几人牵着抬进了堂中,所有人都瞧见晏闻放下了酒杯,在听到那一声宦官通传后脸上浮出笑意。
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出席具是男宾的场合,但国礼不可废,祝约跟着众人掀袍待跪,宦官却上前抢先一步扶住晏闻,吩咐道,“长公主今日有命,高升之日,晏寺卿与诸位大人均可免跪礼。”
晏闻像是毫不意外,躬身谢恩,又命人将那扇屏风抬到堂屋中央,几盏酒过后,众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有人朗声笑道,“晏寺卿不妨给大家开开眼,看看长公主殿下送了什么新奇物件?”
接着是几声心照不宣的笑声。
言过非拉了拉祝约的衣角,显然没见过这场面,小声道,“传言康南长公主思慕晏大人多年,竟是真的?”
自古多少学子登科后封侯拜相尚公主,是为一大美谈。
康南长公主朱翊婧,圣上唯一的亲妹妹,早就被传爱慕晏大人多年。风流韵事总是传得飞快,渐渐的,金陵城都知道晏大人可能是将来的晏驸马。
有人说才子佳人甚为般配,也有人说晏闻出身梅里吴氏的小官人家,不过是靠皮囊攀附皇恩,这段姻缘怕是沾了算计。
祝约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看着那扇屏风和屏风前立着的人,轻声笑了,“不是思慕。”
言过非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阿弥陀佛了几句,又叽叽喳喳地小声同他说话,“你说长公主府速来和朝臣没什么关系,这么明目张胆不就是告诉大伙,这是她瞧上的驸马,家里有女儿的都收收心思嘛?”
祝约没搭理他,他摩挲着桂花酒的杯口,一如多数时候的沉默之态。
那边晏闻站在灯下,也不避讳什么,命人抬手掀开了那方红布,掀开的一瞬,他眼底似有流火涌动,满是灼热的缱绻情意。
公主府宦官垂首躬身站在一侧,面上笑容不减,在惊呼声中,众人看向了那扇屏风。
祝约也看过去,他毫不意外,言过非坐在一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我亲娘嘞,这么大一扇屏的苏绣,千金都不止吧,这都不是思慕是什么?”
春寒料峭,眼前却是大片如火的枫叶,女儿心思仿佛透过那张薄薄的绣面,一针一线跃然眼前。
不是什么攀附也不是什么下嫁,那是浓到快从眼里跑出来的相思,此物最相思啊。
祝约垂下眼去,不知道是不想看那屏风还是看屏风前春风得意的人,他像是在回答言过非又像是在自说自话,“不是思慕,是两情相悦。”
第3章近臣
东宫,烛火通明。
金砖石地上已经摔了一片青瓷茶碟,宫人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出一声,有个年老宫人颤颤巍巍跪伏上前,想劝一劝。
年幼的太子启修见有人还敢过来,怒气冲冲地抓起一柄铜烛台就往宫人脸上砸,他力气太小,摔得动碗碟却拿不起铜疙瘩,一气之下竟爬上桌,踹了一脚整个烛台架子。
跪在罗汉床前的老太监已经六十有余,生生挨了这一下,头发也着了,“哎哟,哎哟。”两声,屈着身子滚到了描金的朱门前。
恰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一袭玄色宫服的皇帝从外面进来,厉声喝道,“闹什么?!”
太子启修满打满算今年才满四岁,他是承泽二年宫里诞生的第一子,又是中宫正嫡,平日无人敢忤逆,皇帝朱端登基之路并不顺畅,他幼时吃过不少苦头,故而分外娇惯这个儿子,宠出了几分无法无天的架势。
朱启修四岁开蒙,朱端不愿让同岁的孩子和他一道玩物丧志,请的唯一的太子侍读就是谢参政的独子,素有稳重贤名。谢原也的确不负众望,太子功课考读皆是同龄人佼佼,更将谢工部当作良师长辈敬重。
如今谢铮一朝获罪入狱,谢原遭牵连,东宫内鸡飞狗跳一刻也不曾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