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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第1页）

心跳得跟兔子似的。婚后一年多的时间，两人懵懵懂懂地住在一起，天真可爱得像一对孩子。后来，这个像一座铁塔似的女人倒下了，倒在了他的怀里，父亲才明白了爱情的真正含义，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父亲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这时桂花出现了。这个像玫瑰花一样明艳的女人重新点燃了父亲心中的爱情之火，使他坠入情网，魂牵梦萦。父亲希望与桂花携手一生，可惜奶奶坚决不同意，硬是拆开了一对心仪的鸳鸯。不屈于命运摆布的女人追了上来，老天爷再一次捉弄了她，一群野猪把他们冲散了。后来女人凭着坚强的信念又找到了父亲，可是这一次她却永远失去了机会，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不能相爱，甚至连在心里都不能够占有，最后撒手归去。母亲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从小失去亲人，跟外公一路逃荒，差点饿死，是父亲收留了她，她嫁给了父亲，但父亲的心却不在她的身上。母亲郁郁寡欢，因疾而终，她心有不甘啊。

如今，她们都去了。像风一样飘过，留下的是无穷的思念，凉飕飕的。

一丝惆怅涌上心头。这辈子真的还要再找一个女人吗？父亲长叹了一口气。

奶奶拄着拐杖过来了。奶奶在涧畔上徘徊了很长时间，看着父亲憔悴的样子，她很难受。母亲和桂花的相继离去令奶奶非常痛苦。母亲的离去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因为我们还太小，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奶奶伤心不已。桂花虽然没有和父亲成亲，但是她对我们一家人是有恩的，奶奶不能忘记。桂花死后奶奶哭了很长时间，奶奶觉得桂花是一个没有福气的女人。世事无常啊，如今两个人都长眠在地下了，守那一堆黄土去了。

然而父亲的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一个农村人，每天在地里劳动，回到家里没个知热知冷的人咋行？奶奶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所以这件事是需要赶紧操办的。奶奶很着急，于是就整天唠叨。父亲感觉很累。真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歇息，清净清净。

奶奶说：“东子啊，你要是嫌娘唠叨，就再张罗个媳妇吧，有媳妇了娘就不唠叨了。”

父亲不说话，奶奶便托付人替他张罗去了。

入秋的时候，父亲与他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结婚了。这个女人是党家嘴的，跟男人离婚半年了，一个人过。

这个女人便是我的继母。

继母个子不高，但身体很壮实。大概因为她的身体好奶奶才看上的。这个家里已经死了三个女人：大翠、二婶和母亲，除了大翠是天灾人祸，其余两个都是身体不好。桂花也是。奶奶因此在选择儿媳的时候不得不考虑身体这个因素。奶奶说人不管有多大本事，如果身体不行，一切都是枉然——要那么好看能咋？天天看能饱吗？庄稼人图个实在。奶奶选择继母的原因还在于她比父亲小十岁，还不到三十，到家里后说不定一年半载生上个娃，就把人拴住了。大翠和桂花都比父亲大，奶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的。奶奶一辈子考虑问题都从实际出发。父亲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有明确表态不愿意。继母对父亲也很满意，我和姐姐都大了，奶奶年龄也大了，父亲还年轻，又在村里当支书，家里的拖累不算大。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光景肯定能过出样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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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十八（5）

继母是个勤快的人，爱说爱笑，来到家里不到一个月就跟村里的社员混熟了，见谁都开玩笑，大家也乐意跟她说笑。每天天还不亮她就起来了，把饭安顿好就去河滩拾猪草，等到大家起床的时候她已经把猪安顿好了，然后一家人吃饭。跟父亲去地里上工，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总是不空着手，把刷了地塄的柴火挑在肩上带回来烧火。继母过光景很仔细，什么都舍不得，一看就是受过苦难的人，跟我们家作风相同。奶奶因此高兴得合不拢嘴，走到哪夸到哪，夸得继母都不好意思了。

继母的积极努力得到了奶奶的赞许，却不能得到家庭其他成员的认可。父亲的脸上很少有笑容，看继母的时候若有所思，似乎在重新判断一个人，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人琢磨不透。继母跟父亲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父亲。父亲回到家里她又是端水又是倒茶，晚上把洗脚水烧好，先给奶奶洗，然后再给父亲洗，她常常忙到半夜才睡。继母到家后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拆洗了一遍，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个家的样子了。奶奶说你休息休息吧，她就笑，说自己干这点活不累，要奶奶多注意身体。她买的几只母鸡每天下蛋，然后又孵了一窝小鸡。小鸡跟着母鸡在院子里唧唧喳喳地叫，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继母每天早晨都要给父亲先泼一碗鸡蛋，然后再给奶奶蒸一碗鸡蛋糕，她自己却从来不吃。周日的时候我们姐弟二人回来了，她显得很高兴，总是想办法让我们吃好。母亲去世三年了，家里很少有过这种温暖，但是我和姐姐心里总是觉得很堵，无法接受她对我们的盛情。继母的笑脸在我们看来是虚情假意，努力装扮的，因此很难换得我们的笑容，她问什么我们也懒得说话，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小窑里，尽量不理她。然而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始终如一地对我们好。有几次甚至把饭拿到学校，说是父亲套了野鸡，放到星期天怕坏了，所以就给我们送来了。我说你不要在学校丢人现眼，把你的野鸡肉拿回去！继母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惶惶不知所措。姐姐也不吃她拿来的东西，似乎那里面有毒。我们总觉得这个女人会把父亲的心勾走，父亲就不会再管我们了。继母小心翼翼地把鸡肉放在我们的宿舍，讷讷地说：“吃了吧，拿回去就坏了。”眼睛里有一种期待，似乎在乞求我们。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奶奶经常教训我们，说我们没礼貌，对继母态度不好。记得刚开始的时候真是剑拔弩张，继母一厢情愿地跟我们说话，表现得很热情，我们却有意在跟她找事，怎么看都不顺眼。我们常常挑起事端，甚至希望父亲能狠狠地揍她一顿。然而这个女人很聪明，她并不上我们的当，不跟我们一般见识。父亲知道是我们的错，也不好对她说什么，有时还狠狠地教训我们几句，我和姐姐委屈得受不了，就跑到母亲的坟上放声痛哭。我们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伤心，这时父亲来了，默默地站在那里，等我们发泄得差不多了，他就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拉着姐姐往回走。我看见继母站在院子里，慌慌张张的样子，似乎是她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等待父亲的惩罚。我们回去后她便把做好的饭端上来，讨好地看着我们，要我们快吃。姐姐说她不饿，赌气到小窑里去了。我正准备离开，被父亲一声断喝喊了回来。父亲再也看不下去了，我们这样做可能也伤了他的心。父亲的神情很冷峻，看着我把饭吃掉。那以后，我们就有所收敛了，但同继母的感情却怎么也建立不起来。

继母到家后几个月，小叔突然回来了。小叔和凤凤带着他们的孩子，穿得跟城里人似的，把大家的眼睛都看绿了。村里人像看稀罕似的，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凤凤回来后便去公社办了离婚手续。因为夫妻分居已经几年了，公社就给她办了，然后凤凤和小叔又办了结婚登记手续，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

凤凤的归来让拴狗非常激动，但是当看到他们携手进村，穿戴跟城里人似的，怀里又抱着孩子，拴狗的心一下子就掉到冰窟里了。拴狗感到了明显的差距，觉得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啊！那天夜里他把自己关在窑里哭了一个晚上，薛大毛站在院子骂他没出息，然后找到亲家情人曹寡妇商量对策。曹寡妇想女儿已快想疯了，听说凤凤回来了，高兴得鞋都没穿就跑到涧畔上来了。当女儿怀抱着外孙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女子哪里是自己的女儿啊！简直跟城里的姑娘似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更让她高兴的是女儿的怀里还抱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家伙，正在冲着她眯眯地笑哩！凤凤愣了一下，把孩子交给小叔，一下子扑到娘的怀抱。曹寡妇与女儿抱头痛哭，高兴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完。末了，寡妇问这是你们的孩子吗？凤凤点了点头。寡妇冲上去把孩子抢过来，张开嘴在孩子的脸上就啃。孩子被弄疼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曹寡妇也哭了，是幸福的泪水。一家人久别重逢，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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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十八（6）

薛大毛本来是想让亲家劝说女儿的，没想到眼前是这个样子。他眼发热，头发胀，实在看不下去了。唉！看样子这都是命！拴狗是个窝囊废，狗日的东明命好啊！还能再说啥？！

奶奶当然喜出望外，高兴得老泪纵横。奶奶说小明啊，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娘的眼睛就瞎了，看不见了！村里的人于是就说大娘每天都要去村口眺望，盼了几年才把你盼回来了啊！小叔的眼里也是泪。一家人唏嘘一番，小叔这才发现嫂嫂换了人。物是人非，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啊。

小叔跟凤凤逃出梁家河后，为了躲避拴狗的追寻，他们一口气跑到邻县的一个煤矿上，小叔到煤窑下掏煤，凤凤在煤场捡石皮。在那里干了一年后，他们积攒了一些钱，然后就去了省城，那里修飞机场正需要人，小叔于是就留下来了。凤凤会烧饭，被安排在大灶上帮厨，每天也有一些报酬。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稳定的收入，工地上给他们分了一间简易的牛毡房，两个人就在一起住下来了。后来，飞机场修成了，民工都是从各地的生产队抽调的，大部分便分散了回去。小叔和凤凤在城里租了一间房，想做点事情，可是转悠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适合做的。那时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人们的思想还没有放开，做生意的人羞羞答答的，总觉得做生意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小叔没做过生意，转来转去也没有合适的事情，于是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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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十九（1）

冬季的时候各村搞农田基建，山山峁峁都是人，红旗漫卷。河滩的滩地已经冻住了，必须把冻盖揭起来才能挖土。有的地本来是不需要平整的，这样来回折腾，把多年的肥土都埋到下面了，翻上来的黄土不长庄稼。但是运动就是运动，今年在梁家河，明年在马家河，后年在哪里还不知道呢！平整土地的时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几百号人大会战，场面非常壮观。各村都有任务，完成了就可以回去。梁家河的好滩地本来就不多，这样一折腾便更少了。父亲本来不想让他们折腾，公社就派工作组来了。工作组严厉批评了父亲的保守思想，平整土地的总负责由薛大毛担任。薛大毛从来没领导过这么多人，以前村子里许多事情也是和父亲一起商量的，这下好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薛大毛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梁家河的人被安排在水库的后面，那里河流弯道较多，滩地坡度较大，工作难度也比较大。因为所有的村子都是给梁家河干活来了。所以把难做的工作留给自己也是应该的。父亲与全体社员起早贪黑在工地上干活，“起床五点半，地里两顿饭”。继母跟着父亲每天上工，回家后不管多累还要做饭，第二天天不亮又得下地。那时我跟姐姐放寒假了，也跟着社员们在地里劳动，每天挣三分半工分，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参加集体劳动，第二年责任承包就全分开了。

薛大毛做了总指挥后基本不干活，而是在各工地巡游，指点江山，发表激情演说。大毛曾经跟随公社干部去过山西的大寨，在那里学习先进的工作经验，取得真经后回来大搞梯田建设，把梁家河的山峁变成了虎头山。梁家河的工作曾受到公社的表彰，大毛被评为先进劳模，在县城里接受县长的大红花，照片放大后被装进了玻璃镜框，至今还挂在墙上。县长便是大毛见过的最高领导人了。

父亲在村里虽然做了不少的实际工作，但是出风头的事情一般都是让大毛去的。大毛说海东啊，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老了，以后的机会越来越少。父亲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大毛就当仁不让，梁家河只要牵涉荣誉方面的事情，都让队长出马。

那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河滩因为见不到太阳，又在背阴处，所以冻土特别深，每天都要撬冻盖。冻盖下面能钻进人，上面厚厚的很结实，需要几个壮劳力站在上面呼呼地干半天才会有动静。那天下面已经挖进去很深了，冻盖还不下来，需要人进去继续挖土。冻盖悬空已经好几米了，下面很危险，年轻人没人敢进去，父亲拿了一把镢头就进去了。父亲进去后挖了很长时间上面才有动静，大家让他赶快出来，父亲拖着镢头跑了出来，谁知刚到口上冻盖就塌了，父亲的一条腿被压在下面，当时就起不来了。

父亲的腿骨折了，肿得很厉害。继母翻山越岭从马家河请来了接骨匠，用木板把父亲的腿固定起来。父亲在炕上便不能动了。但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躺在炕上没事干闷得不行，便让人搀着来到工地上。他不放心年轻人干活，坐在旁边指挥他们。冻盖伤人的事件在工地上随时都可能发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因为每天都要钻进去挖土，躲是躲不过去的。快过年了，不能再发生受伤的事件了，所以父亲很慎重。

父亲受伤让奶奶很伤心，人年纪大了，话就多。奶奶说什么也不让父亲下山了。娘儿俩为此弄得面红耳赤，奶奶毫不让步。后来还是继母出面，奶奶才勉强同意了。继母每天回来都要给父亲换药，换药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父亲。下山的时候她搀扶着父亲，整个身子都在用劲，到了工地上的时候浑身都出汗了。继母干活很颇实，年轻人都愿意跟她一组。继母干完了自己的活就过来帮助我们。姐姐身子单薄，手上没有力气，干不了一会儿就累了。继母接过她手中的铁锨，呼呼几下就把车子装满了。月光下，一家人默默地往回走。我和继母搀扶着父亲，姐姐拿着几个人的农具。奶奶早已等不及，站在涧畔上往下张望。半个月后，父亲扔了一只拐杖，用另一只支撑着就开始装土了。薛大毛说海东有我在呢，你就多休息几天吧！父亲说农村人哪有这么娇气？我的腿差不多了！可是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们看见父亲疼得睡不着觉，继母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疼得满脸都是汗。我看见，继母和奶奶的脸上都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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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十九（2）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少年所受的磨难太多，所以后来生活中遇到的困难他都能克服。有时我们遇到一点挫折闹情绪，父亲就给我们讲他和奶奶逃荒的事。父亲说人的一生不可能是平平顺顺的，总会有一些台阶和门槛，经历一些坎坎坷坷。这些坎坷其实就是一笔财富，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人不能一直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那样时间长了就会麻木，生活中稍有不如意就会受不了，甚至自己毁了自己。自古以来有所成就的人都遭受过磨难，很少有娇生惯养的人成就了大事业。

父亲平日里跟我们说话不多，一般都是在我们做错事情的时候他才会说这些话。父亲的腿受伤了，我也觉得他不应该再去工地。要是一般的人，巴不得找了个好借口。因为平整土地是根据各家的情况分配任务，没有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