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家里有什么活需要我做吗?”父亲松开了女人,长吁了一口气,像是找到了解脱的办法。
“做活?做甚么活?只要你天天来,什么不做俺就满足了,高兴得要命!你是俺的傻狗狗,俺不会让你再受苦了。”女人说。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噎得难受,眼睛湿润。女人在他面前袅袅娜娜,有些虚无缥缈,似乎一松手就会离去。
父亲觉得自己不能再和她说话了,再说眼泪就会流下来的。
父亲转身就走。女人在后面喊:“把兔肉拿着。”父亲假装听不见,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回去了。
“你跟她说了?”回到家里,奶奶已经把饭做好了。奶奶的表情很平静,却隐隐有些不高兴。
“没有。”父亲说。
“没有就好。东子,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钢口,拿得起放得下。娘希望你能有出息,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奶奶神情严峻,白发飞扬,拐杖笃笃有声。
“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家里攒的干粮够吃几天的,在路上边走边讨。”奶奶认真地说,像决策一件宏大的事情。当年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奶奶就是这样坚决。
“娘,俺不想走。这里挺好的,为啥要离开啊?”小叔不满地嘟囔着,低着头使劲地拽纽扣,把衣服拉得很长。
“不行!这里不能再呆了。这里有狐狸精勾魂呢!”奶奶看了父亲一眼说。
“你跟小明收拾,我去跟桂花坐一坐。不管咋说,这闺女心好着哩。”奶奶说完便颤巍巍地离开了,拐杖在瓷实的土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一家人乘着夜色悄悄离去,消失在茫茫的原野中。天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庄子。这庄子父亲讨饭时来过,并不陌生。
父亲挨着门给奶奶讨了一碗稀饭,又讨了些吃食,然后找到一处废弃的砖窑休息了。砖窑里一片瓦砾,杂草丛生,看样子很久未用了。一家人走了一宿,都累得睁不开眼睛,头挨地就睡着了。
一个身影在外面晃了一下,不见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窑顶照了进来,洒在一家人的脸上,暖烘烘的。小叔长舒了个懒腰。奶奶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秋后的田野没有丰收的景象,高粱稀稀拉拉地在地里往高蹿,野草丛生,长得差不多和庄稼一样高;更多的田地还荒芜着。很多逃荒的人还没有回来,大荒之后,许多地方百废待兴,还没有回到生活的正常轨道。像大刘庄那样的村子并不多见。人们一时还不能从运动的风浪中清醒过来,复苏的迹象不是很明显。
几天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山区,道路开始时宽时窄,凹凸不平。山越来越高,人在那里显得很渺小。夕阳的余晖从云缝中泻出来,把远近的山峦涂成金灿灿的颜色。父亲一家人住在海边,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山,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这样的高山峻岭,要是遇上强盗或野兽怎么办?父亲焦急地想。
走过一座山丘的时候还能看见人烟。父亲兄弟上前讨吃的。山里人很热情,把他们迎进了家里。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男人佝偻着腰不停地咳嗽,脸憋得发紫,花白的胡子随着胸腔的不断起伏而抖动着;女人瘦小精干,脸色发黄。只有那个女儿身体很壮实,看样子她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女儿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见人就躲,把自己藏在母亲的后面偷偷地笑。做父亲的说梅子你还不赶快做饭?女儿瞅了父亲一眼,黝黑的脸蛋变得通红。她甩了一下辫子,欢快地向院子跑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抱了柴火回屋里来了。
“闺女没出过门,看见生人就害羞。”做娘的不好意思地笑着,似乎父亲一家人是城里来的客人。
“没事的,我们也是逃难人啊。”奶奶说。
“你们……要到啥……地方啊?”男人气喘不上来,结结巴巴地问。
“我们要去济南!”小叔说。声音里透着一股自豪,似乎那里是人间圣地,他们是去朝圣的。
农民父亲 七(5)
“小明不要胡说,俺们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确定非要到啥地方的。”奶奶白了小叔一眼。
“不如……不走了,这山多……得很,十天半月走不……出去的。往济南从……北边可以绕过去的,不必翻越这……大山的。”男人虽然咳得很厉害,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
“已经走到这了儿,翻山就翻山吧。”父亲说。
“哦。”老人似乎有一丝失望。“要走就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