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美妇道:“我方才也是这般猜想,既然寻欢否认了终究是件好事,无论他是否知道,他都只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说出去。”她叹了口气,望着李谦道:“这一点你们父子倒是一模一样,心事深沉,人所难料。”
李谦讪然一笑,不敢再接中年美妇的话,他为官半生,真正让他头疼无解的只有中年美妇姊妹二人而已,如今二人中有一人已经逝去多年,听见她提及往事,怎敢再搭腔。
中年美妇美目流转,瞥了李谦一眼,不再言语。
这个男人最大的好处便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这么多年下来,夫妻二人连半句争执都没有,也是拜李谦脾气所致。
阅完了一副答卷,李谦捋须道:“寻欢顽皮是顽皮了些,这番策论切中当今天下弊端,从细微处入手展开问题所在,一路抽丝剥茧逐一分析,提出解决之道,胸中所学,已然在我这个父亲之上。这幅答卷若放在当时,已是唯一的榜首之选。”
“这么说你这个儿子是有状元之才的。”中年美妇笑道。
李谦回身朝中年美妇道:“这许多年真是辛苦夫人了,如今两个顽子皆已成才,夫人这么些年的辛苦也没白费。”
“李大人没与我开玩笑?”中年美妇脸上忽有一丝狡黠之意,这一瞬间她眼角的细纹仿佛消失了,一向苍白的脸上有了光芒。
李谦心中一阵恍惚,李大人这个称呼已经多少年没在她口中出现了,记得他们初见时她便是这般称呼。
那时她尚年幼,不过八、九岁年纪,他则刚踏进林府大门,正想去拜访林老大人。也正是她那一声李大人,李谦明悟了这一生该等的人是谁,为她多等了十年才成婚。
李谦还记得她当时说的是:久闻探花郎不但文章可安天下,亲手烹饪的鲈鱼更是天下一绝。
他心有愧意,谓然道:“以后咱们回南楼用餐,由我亲自下厨。”
中年美妇道:“过了这么些年,好像又回到从前了。”
“走!”李谦拉起中年美妇便往外行。
“还有两幅答卷不看了?”
“还看什么?寻欢胸中所学,思维之犀利已在我之上。”李谦回头凝视着中年美妇那张缺少血色的脸:“从今天开始只有清儿才是伴我晨昏,陪我共度余生之人,你从小就身体不好,我该好好照顾你了。”
中年美妇啐道:“一把年纪了,说话还这么肉麻。”
李谦道:“与你成婚至今,俗事缠身,从未静下心好好陪伴过你,就从此刻起,再不理会凡尘俗事,一心只陪夫人共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你心底那个念念不忘的状元梦呢?”中年美妇打趣道。
“以寻欢答卷展示的才学,若不能被点为榜首,已非学之罪,你们已经尽力啦。”李谦目中有一分淡淡的忧色,他是三任殿试读卷官,深谙其中门道。
许多时候,判断榜首的答案并不在答卷之内,而在答卷之外。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天下至尊,执天子之剑,落剑于四海五湖,答卷的方寸之地,困不住至尊之意。
中年美妇含笑点头,与李谦携手下书楼,眸子里有了一缕久已逝去的岁月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