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风立即道:“就如你现在一般。”
众人举目望去,见果真如此,不由得均是感慨秋长风的观察入微,竟会留意这等细节。朱高煦微微点头,显然明白了秋长风要说什么。如瑶明月、叶雨荷还是有点困惑,不解这个小动作的深意。
那文士的脸色苍白,再无潇洒倜傥之意,额头上甚至冒出细微的汗水,看也不敢再看脱欢一眼。
秋长风下了结论道:“试问眼下太师何须有这种恭敬的姿态?因此在下断定阁下并非太师……”
脱欢眼下虽为太师,上面还有个国主额森虎,但脱欢实为瓦剌第一人,额森虎不过是脱欢立的一个傀儡,脱欢的确已用不着对谁恭敬听令。既然这样,有这种姿态的人显然不是太师脱欢。
众人想到这里,对秋长风的观人推断之术实在叹为观止,不想就是一个细枝末节,就让秋长风推出这么多。
秋长风望着那文士,又补充道:“而阁下这般气度,还要向身边之人俯首听令,那身边是谁,实在是不言而喻。”转望脱欢道:“太师虽衣裳简朴,但真正威严之人不必放声大喝,真正有志之人亦不必华衣衬托,看太师面相实为宏图大志之人,想当年西夏一代霸主元昊曾说过,‘王图霸业,不必衣锦着绮’,太师身着陋衣,看来并非做作,实则因心志之故。”
话一说完,整个皮帐内鸦雀无声。就连脱欢都是眯缝着眼睛,锐利中带着惊诧。他不惊诧秋长风能推出他是脱欢,却实在惊诧秋长风只从一件陋衣就看出他的心意,这个人的心智简直让人惊悚。
沉默许久,脱欢才抚掌道:“果真精彩,阁下虽非袁珙,但也绝不逊袁珙许多了。”
秋长风不卑不亢,只是道:“在下班门弄斧,不妥之处,还请太师见谅。”
脱欢淡然一笑,不再去看秋长风,只望着朱高煦道:“汉王,你带此人来,可见你也有知人之明。你在观海图谋不成,想必另有打算了?”他这么一说,显然是知道观海惊变。
叶雨荷心中微动,不由得奇怪地想到,观海之变发生并无许多时日,汉王叛逆、意图篡位、事败北逃,实在极为轰动。但以朱棣的为人,家丑不会外扬,肯定会把消息封锁,秘密行动。这样的话,脱欢怎么会知道观海的事情?难道说,这远在北疆的瓦剌太师,竟也一直在密切关注沿海的事情?
朱高煦沉声道:“本王是何打算,早派谷雨对太师言明了。”他到这时,仍不肯自贬身价,依旧自称本王。叶雨荷这才明白,原来当初朱高煦在草原等待之时,早派谋士谷雨去联系脱欢了。
脱欢并未动怒,只是淡淡一笑道:“可不知道秋长风他们是否明白汉王的打算呢?”
朱高煦的脸色微变,沉默不语。叶雨荷一望,心中微颤,知道朱高煦有很关键的事情在瞒着他们。
脱欢转望秋长风,微笑道:“本太师早知道阁下,亦知道阁下所为颇有原则,因此虽没有阁下的推断之能,但想汉王多半没有对你说出真正的用心……”
秋长风微皱眉头,不由得看了汉王一眼道:“太师知道汉王的真心用意?”
脱欢笑道:“汉王来信说,可帮本太师启动金龙诀……不过嘛,汉王有个条件,就是希望在金龙诀发动改命时,他可以改下命运,同时请本太师帮他出兵一支,南下中原,重夺帝位。”
众人变色。秋长风的身躯一震,失声道:“这是真的?”他转望朱高煦,脸上已有不满之意,见朱高煦不语,秋长风失落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平日喜怒难行,这刻如此不满,倒是少有的事情。
旁人听了,却不知道秋长风这么说,是说汉王不可能这么做,还是说他不可能和汉王站在一处。
叶雨荷立即知道秋长风在想什么。
汉王不服命运,企图用金龙诀改命,这个他们早就知道。但汉王改命之后,竟然想借草原之兵重夺帝位,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如果汉王真的这么做,不亚于再进行一次靖难之役。秋长风为自救和汉王联手,这无可厚非,因为谁的命都是只有一条。可若让秋长风为了自救,置天下百姓于倒悬,那秋长风绝不会去做。
一想到这里,叶雨荷的内心酸楚中带着欣慰,她毕竟没有看错秋长风这个人。
有些人,有些事情,就算死,也不会做的。
朱高煦脸色铁青,望着秋长风,却一言不发。
脱欢见了,笑容中带了分嘲弄道:“原来汉王果然没有将这要紧的事情,说与‘心腹’听。”他着重说了“心腹”两字,讽刺之意不言自明。
朱高煦冷哼了一声道:“不知太师究竟是否答应本王信中的提议?”他婉转地说是提议,不肯将借兵一事公然说出,显然是有些顾忌秋长风的看法。
脱欢又笑:“汉王提议,互利互惠,当然可行。可汉王若要本太师助你,却也要答应本太师一个条件。”
朱高煦扬眉道:“太师请讲。”
脱欢斜睨了秋长风一眼,缓缓道:“秋长风这种人物,实在有常人难企之能……这种人若做友军当然是好事,可他若是敌军,那可让人寝食难安了。秋长风,你肯定不会同意汉王向本太师借兵了?”
一言既出,四下寂静得呼吸都显得粗重。
众人都在望着秋长风,静等他的答复。那文士的心中暗想,太师此举无疑是逼秋长风就范,秋长风此人心智高明,竟还远胜传闻所讲,此人若是归顺太师,只怕是我的心腹大患。如瑶明月却想,秋长风这人睿智中却并不死板,在这生死关头,就算不同意朱高煦借兵,也不会当场和脱欢翻脸,必定另有托词。只有叶雨荷心想,秋长风这人成大事不拘小节,但做事却有个底线,汉王此举,秋长风绝不会赞同。
众人各有所思,就算朱高煦脸上都带了分慎重,显然亦不知道秋长风将如何答复。
就见秋长风虽疲惫虚弱,但还是站直了腰板,一字字道:“太师说得不错,我不同意!”
皮帐内静寂中带分杀意,可万千杀意也抵不过脱欢脸上的寒意,那寒意突然如冰雪般融化。脱欢居然没有动怒,只是望向朱高煦道:“本太师当然不会无故帮你,因此要有个条件。”
朱高煦竟然还能保持冷静,问道:“太师方才已然说过。却不知是什么条件?”
脱欢的嘴角带了分淡淡的讥诮:“你杀了秋长风,我就答应你全部的要求!”
叶雨荷心中狂震,手已握住了剑柄。她蓦地发现自己和秋长风掉入了一个泥潭,他们苦苦挣扎活命,本以为见到朱高煦是个转机,不想却陷得更深了。
朱高煦不辞辛苦地要带秋长风来此,难道说,就是要在脱欢面前杀了秋长风?
脱欢为何要杀秋长风,难道只是因为秋长风和朱高煦不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