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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场濯枝雨,萧楚阖目躺在榻上,听着敲檐的雨,竟难得地有些辗转反侧。
他想了很多事。
想到天秋关兵败,想到那夜的飘风苦雨和欺天大火,想到刀尖缓缓扎破胸口的感觉,从前世想到今生,最后不断出现在脑海中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裴钰,裴钰。
这个名字为什么总抹不掉?
萧楚把手搭上了额头,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雨浇透了,寒意阵阵。
他最初对裴钰是没有恨的,反而他们也有一段相安无事的缠绵时光。
年少成名一战封侯,萧楚被召回京师后,曾经无比厌弃这座关住他的樊笼,所有曾在雁州挥洒的意气,都在醉生梦死中被消磨了干净,直到和裴钰相熟后他才觉得,这乌烟瘴气的日子竟也能尝出些滋味来。
京师无论朝野都是风雨如晦,梅党还是清流,都在如履薄冰。
在宫墙下的一众枯骨皮囊中,裴钰是唯一有血肉的人,说他秉性高洁,这反而错了,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既非刁顽,亦非愚直,准绳和规矩都拿捏在手心里。
萧楚看得见裴钰身上的欲望和野心,那好像唤起了被藏在墙灰之下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们有过一段缠绵的时光,那个时候他真的爱着裴钰。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用自己的命去证明了,裴钰和权斗中的浊流没什么不同,他也可以为了利益牺牲掉人命,而恰巧,自己就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萧楚觉得是自己在声色犬马中浸润了太久,失去了敏锐的嗅觉,所以才没能窥破裴钰的豺虎之心,也没能早些发现,在这个人眼里,自己一直都是个不入流的狂悖之徒。
他把裴钰对自己的漠视惦记了一辈子,所以只想弄脏他,只想让他再也拿不起自己的高傲。
但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恶的?重生以来,萧楚反反复复思考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结果。
他的记忆像是被人剜去了一空,又胡乱填补上了其他琐碎的片段,每每顺着他认识裴钰的时间想过去,便总要跳过一个特殊的节点。
他到底忘了什么?
萧楚坐起身披了件外袍,打着伞出门了。
入夏的雨一点儿也不清爽,反而散发着一股淤泥的闷气,他头顶的雨声沉钝,很快把伞浇成了暗红色,萧楚踏着雨寻到了熏衣房,里边正在熏蒸他的几件衣袍。
他收了伞站到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
一个侍女正把香炉置到一碗烫水中,随后盖上了青铜香笼,又在香笼上蒙了一层细绢,这才把黑金色的长袍小心地铺上去。
香炉点着温吞的慢火,薄薄的白烟蒸入长袍中隐匿不见,但笼内馥郁的梅香穿过了细绢,轻柔地贴上了萧楚的皮肤。
他感觉体温好像上升了些,嗅着淡淡的梅香,终于泛上了些困意。
侍女听见响动,这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萧楚,赶紧起身掸了掸襦裙,诚惶诚恐地行了个礼:“侯爷,这衣服要待明日才能熏好,您早些去歇息吧,明早奴婢替您送来。”
萧楚脸上的笑很浅,相比起平日那佻达轻薄的气质,今时看上去却有几分的柔意。
“这香炉里添的是什么?”
“回侯爷,添了沉香和白檀各三钱,还加了些去岁瑞雪时的梅花。”
不知怎地,萧楚竟然想到这场瑞雪他们好像是一块儿赏看的,这个时候他和裴钰还没走到相看两厌,一切都未曾开始,未曾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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