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说:我不是故意的……他们都不跟我玩儿。
妈妈重新揪紧他的耳朵,把他提溜起来一点儿,一根手指杵在他脑门儿上,一下又一下地戳着。
人家为嘛不跟你玩儿?!不跟你玩儿你就揍人家吗?!土匪吗你!怎么这么横啊你!你还真是家族遗传啊你!
脑门儿上戳出白印儿,白印儿又变成红印儿。
小孩儿两只手护住脑门儿,隔着手指缝儿,轻轻嘟囔着:给我只小喵吧。
他抿着嘴,拧着眉,汪着两泡眼泪……火辣辣的耳朵,酸溜溜的鼻子。
买只小喵陪我玩儿吧。
毛茸茸的,软软的,小小的。
小小的小喵,一只就够了。
……
掉了漆的绿板凳,小孩儿已经木木呆呆地坐了大半个钟头了。
他怯怯地喊:爸爸,给我买只小喵吧……
爸爸头也不抬地回骂一句:买你妈了个B!
爸爸在忙。
满地的玻璃碴儿,镜子上的,暖水瓶上的,电视屏幕上的。
爸爸撅着屁股蹲在一地亮晶晶里,忙着撕照片。一张又一张,一本又一本。
一本相册撕完了,又是一本相册。
结婚证早就撕开了,还有粮本和户口本。
妈妈呢?妈妈不知去哪儿了,妈妈摔门的动静好像点炸了一个炮仗,小孩儿被炸起了一身的寒毛,良久才渗出一脊梁冰凉的汗。
汗干在背上,把的确良的校服衬衫粘得紧紧的,小孩儿被包裹其中,紧绷绷的,一动不动。
天已经黑了,家里的灯却没有开。
他不敢开灯,摸着黑找到自己小房间的门把手。邻居家的饭香隔着纱窗飘过来,是烧带鱼和蒸米饭吧……他咽咽口水,背后只有刺啦刺啦撕照片的声音在响。
他试探着喊:爸……
砰的一声巨响,爸爸摔的是手风琴吧?噢……那以后我可以不用再练琴了吧?心怦怦跳得厉害,门被轻轻打开,慢慢关严,他使劲地抵在门背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了好几口才终于喘上来。
孩子不是成人,头顶的世界没那么大,无外乎老师同学、爸爸妈妈,无外乎学校和家。
成人在成人世界中打拼挣扎时,时常会因挫败而沮丧无助,进而厌离心生或心灰意冷。
但我想,若无助感像疼痛感一样可以分成十二级的话,成年人再无助也难逾越一个孩子的无助感。
孩子不是成人,眼里的世界就那么点儿大。
一疼,就是整个世界。
关于九岁的记忆,大多数人都淡忘了吧?
对于那个孩子而言,九岁却是永生难忘的。
九岁生日的早晨,当他饿着肚子醒来时,他得到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
不是一只软软的小喵,是一个坚硬的消息。
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二)
新家,新卧室,新床。
新床单的图案是一些小动物在海上航行,狗、马、大象……没有猫。
每天放学,小孩儿把自己搁在床上,不肯出门。
卧室门外是个难以理解的次元,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都有爸爸妈妈,而自己只剩妈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