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顺着楼梯上来,苏昂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代表主管吏员的赤帻,其后就是一张刚见过没多久的,看起来极为清隽干练的脸。
很明显的,正是真假坊市的主管税吏百则。
“原来是百则兄。”苏昂笑着迎过去。
因为百则年纪明显更大的关系,不谈官位,只论年纪的话,苏昂叫上一声兄长不亏。
税吏百则就不这样想了,白天在真假坊市,听着苏昂叫他‘百则兄’,他就心惊肉跳的浑身冒汗,苏昂可是统管两乡之地,麾下有两百精兵悍卒的都游缴,他只是一个坊市的主管税吏,地位是天差地别。
那时候因为在坊市的关系,他得保持税吏的威压,现在就不必了,擦着冷汗道:“苏大人,您是堂堂的都游缴,还是大夫爵,下吏只是个税吏而已……您可别折煞了下吏,莫折煞了下吏啊。”
咦?听着有些耳熟?
苏昂不自觉的瞧了眼还有些放不开的罗家婶婶,对着罗生的胳膊一拍:“憨货,还不去陪着你家母亲?”
本来想拍脑袋的,可惜身高不够,拍不着。
此时的苏昂,深刻体会到了小亭卒面对自己等人的感觉,跟侏儒看见巨人似的。
他走向百则,扯着百则往宴席处走去:“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大家一起快活,都是同僚了,也用不着拘束。”
“别介,大人太客气了。”百则的脑门又开始冒汗。
税吏百则拿出一叠子金票,对苏昂谄笑道:“这是罚没赵开山父子的金票,还请大人收好。今天是大人和同袍们宴会的日子,下吏不该参合,别影响了大人和诸位的性质。”
“坐。”苏昂把百则摁着坐下,自己也在旁边落座。
他没管座位次序的尊卑,只是在最近的桌子上,接过小二递来的筷箸后,先塞给了百则一副:“今个是宴会,也是给我们兄弟罗生回归的接风了,是喜事,你既然来了,自然要有喜钱……金票你就收着,回去给税吏兄弟们分上一分,我知道咱们瑶国的吏员清苦,就那点俸禄还不够自己吃饭的。拿回去,再推搪的话,我可要让兄弟们撵人了。”
“那,喜钱的话,下吏就收着?”百则眉开眼笑。
就好像苏昂说的一样,瑶国的吏员苦啊,就好像他吧,虽说主管着繁华的真假坊市,一年的俸禄也就两石米,只够他一个人吃的,都没法养家。
拿到罚金的时候,百则也动过心思,但瑶国对酷吏可不怎么样,他不敢拿。
现在就没关系了,苏大人说了,这是喜钱,图个乐子,有这种说头在,想来上面的刀斧吏也查不出什么,更不愿意去查。
如今的沉星郡城,可没哪个刀斧吏敢招惹苏都游缴……
百则敬了苏昂一盏酒,筷箸还没动呢,就想起苏昂对待朋友急公好义的名声,别的不说,光是那个刀斧吏大统领靖安,虽说失了势,但在苏都游缴的一纸信笺下,硬是被京兆尹赵公调去了京城中都,这样的人儿,哪个不想为他卖命?
想到这里,百则放下筷箸,又道:“启禀大人,要说咱们做吏的吧,那确实清苦,但下吏向您保证,以后有乐乡和归平乡的地界上,所有的税负只收干税,绝不会要求缴纳火耗。”
“嗯?”
听到这个,苏昂也忍不住怔了一下。
瑶国的税收比较简单,不管是田地的税收还是集市商业的税收,统一都是三成,但这三成只是干税,在沉星郡这样的边陲地带的话,通常要多交一成,也就是火耗。
所谓火耗,就是税负运输送往京城的耗费了。
沉星郡到中都城的距离可是不近,水运的话有船只的耗费,也有船员的吃食,陆运更是人吃马嚼的,只是一成,已经是比较清廉的那种了……
“不需要为难自己。”苏昂面不改色的道。
“不为难!”
税吏百则反而有些急促,金票还在他的手里,拿着有些不安稳呢。
他连忙道:“要是以前肯定不行,但咱们洞图县刚刚有过兵荒啊,上面发话了,看情况可以不收火耗,这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了……大人不用觉得咱们为难,有您给的金票,咱们主税掾往下的吏员能过不少的好日子,这点事情要是还做不到,您不如拿刀抹了咱的脖子,咱也没脸活了。”
“那就多谢了。”
苏昂露出笑容:“不过你得有所准备,别看只是一成的火耗,但这一成也不是个小数目。”
“哪能啊?”百则眉开眼笑。
只是一成的火耗税负而已,有乐、归平两乡本来就开垦不多,经过西楚的兵荒后,原有的百姓都被抓走了,新迁移的要准备农具、耕牛,并且重新开垦田地。
可早些年开垦的肥沃土地被西楚占据后,就是没了主,现在被洞图湖占了,又能重新开垦……等等,洞图湖?百则的脸耷拉下去,好像眼前的这位大人,还有个龙潭虎穴苏子昂的名头呢。
“想明白了?”
苏昂温温的笑道:“不只是土地会开垦更多,我还打算改革地制,以前亩产一石左右,以后多了不敢说,但亩产两石肯定会有的……这一成的火耗不是小数目,真要避免缴纳的话,还得你和主税掾商量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