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渲笑起来时有些发福的身躯在颤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弥勒佛。他说道:“可不敢有这样的派场,我不过一介白丁,犯不着吴都督如此厚礼。早先听说广东的局势不太乐观,吴都督正是繁忙之时,这次前来本来就很仓促,所以更不敢劳师动众的打搅吴都督了。”
“云公这等心思,让绍霆惭愧呀。先不说了,请云公和紫宸兄移步,到贵宾会客室小坐。士元,去招待所安排两间一等套房,把行李先送过去。另外通知厨房,晚上我要在寒舍设宴,为云公和紫宸兄接尘。”吴绍霆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吴都督太客气了。”岑春渲哈哈笑了笑。
龙济光跟着站起身来,他没多说什么话,只是跟着岑春渲一起笑了笑。
吴绍霆、何福光引着岑春渲和龙济光来到都督府贵宾室,行政大厅的商务部部长张直、交通部部长许汀芳、副部长郑泽生和政务部李文本、赵庆新等人,闻讯也都赶了过来。他们这些旧官僚和上了年纪的人,以前都与岑春渲大有来往,今日闻讯岑春渲忽然光临,于情于理都是要过来打声招呼的。
贵宾室上了茶点,众人相互问好了一阵随即落座。
吴绍霆并不急着询问岑春渲来意,故意与这些旧官僚一起,跟岑春渲寒暄叙旧一番。
从始至终何福光和龙济光两个人没怎么说话,何福光一脸严肃,时不时的盯向龙济光。后者一副若无其事,在船上憋得久了,肚子早已空荡荡,茶点上来之后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俨然是旁若无人的样子。
大约过了半个钟点的光景,一位参谋副官匆匆来到了贵宾室门口,他看着室内的情形,一时不太敢进去,站在门口张望了半天。
室内一个侍从官看到了,走到何福光身旁低声提醒了一句。
何福光这才向吴绍霆、岑春渲告了一个不是,起身走到了门口。
“什么事?”他问道。
“福建水师的五艘军舰停在了潮汕附近海域,漳州司令部的许司令发来急电,说福建水师极有可能不是进攻广州,而是对付漳州。许司令请都督速速发兵支援。”参谋副官压低声音快速的汇报了道。
“我知道了。回一份电报过去,就说十五日之内广东必派援军。”何福光几乎没有多想,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先遵照吴绍霆的意思来办了。
“是。”参谋副官匆匆的离去。
回到贵宾室,何福光找了一个机会将刚才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吴绍霆。
吴绍霆听完之后,故意在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虑,随后又恢复常态。
在场的众人都是久经官场的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即便吴绍霆仅仅是片刻的变脸,依然让他们捕捉到了异样。贵宾室气氛渐渐冷淡了下来,那些政务大厅的部长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
这时,岑春渲收拾了脸上的笑容,用一种既不严肃又不调侃的口吻,对吴绍霆说了道:“我与紫宸从上海来时,乘坐的是华星公司的邮轮,中途在厦门停了一天。昨天凌晨过福建和广东海界时,看到了福建水师的几艘军舰,正午时又见到了广东水师的几艘军舰。福建方面给吴都督的压力不轻吧。”
听到岑春渲把话题转移到广东战事上,几个部长很识趣的找借口离开,这些是一项是吴绍霆亲自坐镇指挥,他们这些文政部长帮不上什么大忙,弄不好涉及到了军事机密,反倒沾惹了一身是非。
吴绍霆不急着接话,等到那些老官僚们都离去之后,才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云公所言不错。实话实说,原本粤北的战事已经有所转机,我有把握在半个月内打垮傅良佐和唐天喜。无奈这次北洋军显然是动真格了,福建在这个关头发兵,着实让我感到压力。”
岑春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不过看得出来,吴都督是一个布局高手。在广西支持杨希莫、刘谷香和刘震寰成立桂林军政府,在四川策动了熊克武的川军,在福建又拉拢了许崇智的部队。外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可是内行却不得不感到惊叹,吴都督鞭长所及,把整个南中国都埋下了暗流。”
吴绍霆听到这里,心中暗暗感叹:云公这次南下果然做足了功夫,把南方的形式都看透彻了,看来云公这次果然能帮上我的大忙!
岑春渲继续说道:“暗流虽在暗处,若能汇聚于江河之下,凝聚一股力量,势必能将这江河掀起弥天巨浪。”
吴绍霆叹了一口气,自嘲的笑道:“云公太抬举我吴绍霆了。绍霆不过是一介武夫,纵然有掀起巨浪的雄心,实在是能力有限、力不从心。如今绍霆只凭一时之勇,以一省之力对抗北洋大军,回想起来让广东人民陷入水深火热,实在是愚昧至极。然而革命大业未成,绍霆哪怕背上千夫所指的骂名也要一往直前走到底。”
他顿了顿,更显无奈的说道:“云公说什么弥天巨浪,放眼全中国,还有几个省督愿意为革命血拼到底?不过都是图个名义,实则还不是只求偏安一隅?要掀起这一层巨浪,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吴都督切莫妄自菲薄,如今革命大旗之下还能昂首向前的人,只剩下吴都督一人。吴都督若没有完成革命大业的信心,这中华民国可真要沦丧在国贼之手了。”
“云公这番话,绍霆深感欣慰。绍霆自然不会改变与北洋军周旋到底的决心,我已决定倾全省之力,一定要打赢这场仗,保卫广东省,捍卫民主共和的大旗。只可惜在这艰难之时,国内志同道合者越来越少。绍霆不才,若能求得云公的坐镇辅佐,相信对绍霆对广东都是一次重大的激励。”
“吴都督你太自谦,哈哈……”岑春渲不置可否的大笑了几声。
“敢问云公,此番南下到广州可有何打算?”吴绍霆直接问了道。
岑春渲与一旁的龙济光对视了一眼,随后也不避嫌,同样直接的回答了道:“不瞒吴都督,我与紫宸在上海寓居的时间已经不短,这把老骨头再不动弹只怕就要生锈了。此次南下,一则想要在广东和家乡投资一些实业,说来吴都督在广东对工商农的扶持力度不小,正合我意;二则也想为革命尽绵薄之力,依我看,如今整个南中国,只吴都督一人耳。所以就来投奔吴都督了!”
吴绍霆和何福光听到岑春渲最后一句话,都忍不住有些惊叹。
“如今整个南中国,只吴都督一人耳”这句点评可是有十足的分量,不用多久这句话走漏出去,必然让吴绍霆的名声更加大噪。
吴绍霆虽然对岑春渲的这番点评感到高兴,可更让他兴奋的是岑春渲真的答应来广东任职,他立刻说道:“云公的话真是太抬举绍霆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公终于愿意出山相助在下,真是我吴绍霆的福气,也是革命大业的新希望。有云公坐镇,大事已成功一半!!!”
岑春渲笑了笑,说道:“吴都督这般盛情,让我这个老头子受宠若惊。然而老头子还有一事相求,若吴都督能答应,算老头子欠吴都督的一个人情。”
吴绍霆看了一眼龙济光,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不过依然客气的说道:“云公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就算我不能办到的,为了云公我也愿意尽力一试。”
岑春渲说道:“有吴都督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其实说来也不难,只希望吴都督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与紫宸冰释前嫌。紫宸离开广东也快有一年的光景,这段时间他本人已经完全放下了昔日了恩怨,诚心实意愿意为广东出一份力。”
吴绍霆略微沉思了片刻:真看不出来岑春渲这么看重龙济光,以前的龙济光是一个土军阀,辗转易主好几次,可实际上他是想自己独霸一方;现在的龙济光跟了岑春渲,这两个人都是广西人,相互照应是在所难免。
事实上他一点都不计较与龙济光的矛盾,一个军阀打败了另外一个军阀,这原本就是非常普通的事。他唯一的担心的就是岑春渲跟龙济光联手,分化自己的权力。当然,现在想这些多多少少有多疑的嫌疑,岑春渲一直是一个实干的政治家,就算争名夺利也是政治场上的活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