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下雪。”他喃喃道,“小时候天一下雪,就哪里都去不得,只能在书房练字,愈发像坐牢一样。”
她俯身掖了掖帐子角:“快睡吧。”
这场雪却是极大,到次日上午还未停歇。郑半山顶着一头鹅毛似的雪片儿过来请脉,换完敷料,写好方子,冷不防说一句:“琴娘子也憔悴了,想来这些日子十分劳累。”
“郑叔叔言重,我还好。”琴太微觉得他意有所指,颇感羞惭,俯身为杨楝系上衣带,便捧着水盂手巾慌忙走开。
郑半山往来于各宫之间,也会趁着诊病时机将要紧信息告诉给杨楝知道,出门时却见琴太微裹着披风立在廊下,像是等了他许久,遂笑道:“殿下已无大碍,断骨长得挺周全的,伤口也没有溃烂。如今只是久卧体虚,只消安养些时日,到过年时必然痊愈。琴娘子大可放心。”
琴太微点头致谢,又道:“我送叔叔一程?”
“天冷路滑,不敢劳烦。”郑半山道,“娘子面色不佳,我那里合了些八珍益母丸,回头让人给你送一些来,每天用温水送服一剂。”
“殿下可吃得这个?”琴太微又问,“瞧着他比先时瘦了许多。”
“他倒不必,给他开的汤药尽够了。八珍益母丸是妇人药,于他反倒无益。”郑半山道,“你先时受过几回伤,虽然不曾落下病根,到底伤了先天元气,须得好好调养一番,免得将来妨碍生养。”
琴太微不知如何应答,垂着头满面绯红。
郑半山摇头笑笑,遂另提话头:“还有桩事情,好教你得知,沈女史现已位列淑女,来年开春便册封康王妃。”
“竟是她。”琴太微惊道,“怎么会选上她?”
“沈女史一向深得皇后提携,”郑半山道,“选她不算意外。”
琴太微又问:“才刚出了大长公主丧期,就要为康王办婚事了吗?”
徐皇后为康王选妃之事拖延良久,一旦定下人选则片刻倒是不曾迟疑。一想到沈夜非但不能出宫还家,余生还要伴着一个痴儿度日,琴太微心中竟有些没来由的愧疚。不知她是否当真愿意,然而愿意不愿意,何曾能由她自己说出口。
“福王那边大局已定,康王的事也就不便再耽搁。”郑半山道,“皇后护子,定会加倍厚待康王妃,你不必为她担心。”
“这个我倒是从来不曾担心。皇后即便是待我们这些寻常宫人,也都仁善如同慈母……”琴太微怅然道。
郑半山眯着眼睛瞧她,对此话不置可否。
她犹豫不敢言,见郑半山抬脚欲走,终于鼓起勇气道:“郑叔叔,不知能不能求您帮个忙……”
“你说吧。”郑半山道。
“叔叔在清宁宫走动,想来能常见到太后老娘娘。能不能请您进言……或者有什么方便的时机……或者提醒一下……请老娘娘她……”她不知该怎么说,用字颠三倒四,末了终于道:“请太后赏个恩典。”
“你要什么恩典?”
她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我是想为殿下求一个恩典。”
郑半山呵呵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不用乱想。如今的情势对徵王殿下有利,他一星半点儿的危险都没有。倒是太后自己,如今愁烦得很。”
“我不是这个意思……”琴太微愈发不知道该怎么说,提到太后二字她自己心中尚有余悸,“殿下病了这些时,几乎送掉了性命。宫中是有些赏赐,帝后也遣了内侍来看过情形……但是……”
但是什么呢?但是却并无一人亲来探望,大约局势凶险,人人自危,顾不得这些。但怎能连一句温和些的安慰都没有……
郑半山似乎明白了:“殿下说什么了?”
“没有。”她摇摇头,“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殿下没有父母,只有太后老娘娘……”
“帝王家素来如此。”郑半山截断她的话,“你入宫一年当有所体悟。”
“是我孟浪了。”她垂头认错。
“你当想到太后如今的境况。”郑半山叹道,“何况,殿下毕竟是在受罚软禁之中,太后若过来探望殿下,岂不是让皇上难堪?眼下忠靖府又是岌岌可危的情形。”
老太监小心地踩着积雪慢慢走远,猩红斗篷的背影后面落下一行泥黑足迹。琴太微独自在太液池边站着,看了一回雪景,怅怅然回到房中,见杨楝坐在窗下,支着头读书,半天不曾翻过一页。茶水还是温热的,一口也没喝。
“还是原先的方子吗?”他问道。
“略改了几味,跟先前差不多。”
他拿过药方看了一眼,眉头就拧起来了。
她会错了意,只道:“有二钱甘草,不是很苦的。回头让厨房再蒸一碗糖酥酪来。”
“倒是不苦。只这忌荤腥油腻的,到底要忌到什么时候……”他小声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