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错。奴婢会吩咐下去,这件事不许再议论。”唐清秋停了停,却又问,“那……昨晚娘娘叫人去查这孩子是怎么入宫的,这还查不查?”
“当然要查。”皇后道,“皇上必定也着人暗中查问去了。把公主的至亲拿出来问罪,这不像是皇上的行事,只怕他自己心里还莫名其妙呢。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乐得不声张罢了。”
“是不是?”唐清秋朝清宁宫的方向努了努嘴。
皇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到底是谢表妹的独生女儿,太后不会做得这么绝。再说她若是动了心思,直接就把人拿进清宁宫了,怎么会扔给我?所以这事蹊跷,咱们不能大意了去。查出来说不说是一回事,总要心里有数才行,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做手脚。”
“娘娘见教的是。”唐清秋恭谨道。
皇后忽道:“你看这个琴太微,比她表姐如何?”
唐清秋道:“她们姑表姐妹,还真有几分相似。琴内人的额头圆一些,眼睛大一些,还有两个笑靥儿。只是面相有些清冷——总归比不上淑妃的美貌。”
“她还小呢。”皇后轻笑一声,不觉回想了一下淑妃少年时的模样,忽道,“其实她们很不一样。不知怎的,我竟有点喜欢这孩子。”
唐清秋笑道:“是吗?那倒是她的福分了。”
“你看,阿楝的字那么潦草,她连蒙带猜只抄错了两处,可见是聪明的。”
“娘娘喜欢聪明孩子?”
“谁不喜欢聪明孩子呢?”皇后叹道,“便是阿楝,我也甚是喜爱啊。”
自入坤宁宫后,琴太微每日跟着曹典籍学习宫中礼仪,熟知本司事务,司籍司掌管宫中经籍图书、笔札几案等,司中女史们只做些文书工作,间或为徐皇后抄写经书。琴太微被派在东披檐的清暇居当值,专司为皇后誊录青词。皇后不是天天斋醮,青词亦不是天天有。她不久便知道徐皇后所用的青词,都出自徵王之手。皇后每每有了想法,便写在字条上,差内官送往西苑,徵王拟好了青词,再遣人递回来,传到清暇居。琴太微接了青词稿子,仔细誊录在青藤纸上。徵王字迹潦草,有时她亦辨认不出,只得趁空去请教皇后,皇后虽熟悉徵王的笔迹,亦有猜不出时,便又派人去西苑询问。如此来回几次,彼此都觉烦琐不堪。琴太微便学了个乖,但有认不出的字也不问人了,自己揣摩文意另拟一字补入。这么做其实没人会发觉——因为誊写好的青词,最后都会在香炉中化作一缕袅袅青烟,她琴太微写得是对是错,只好去问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
尚仪司的主事女官见琴太微悠闲,便差遣她隔日去书堂为宫人们讲课。宫人们多不大认字,女官们会定期为她们讲授女则、女戒,以孔孟之道来规范这些年轻女子的言行。琴太微混在一众三四十岁的授课女官之间,显得尤为特别。宫人们看她年轻面嫩,都肯与她亲近闲聊。更有人风闻她出身不凡,曾蒙皇帝眷顾,料想她将来必然封妃,因此着意前来巴结。
不多几日,琴太微便将宫中各色主子了解个大概。比之先帝朝的那个血雨腥风的内宫而言,如今宫中可谓一派安和宁静。皇帝脾气甚好,虽然专宠淑妃,亦不十分冷落其余妃嫔,对宫人们都是春风细雨;徐皇后贤淑温柔,待下仁慈,宫人们犯了过错受罚时,如能求到皇后那里,往往会得些宽免;皇长子杨檀不必说了;皇次子杨樗是个莽撞少年,宫人们都不招惹他;皇帝的兄弟姊妹仍然留在宫中者,有三个弟弟,
宁王、颖王和攸王,两个妹妹,天台公主和仙居公主,这些皇子公主都是庶出的,跟着太妃们住在慈宁、慈庆两宫,不甚起眼,仅仙居公主稍得徐太后垂青,偶尔能出入清宁宫中。皇帝的侄儿徵王温和有礼,风致卓然,是年轻宫人们热衷谈论的话题,他已成年,故不在大内而长居西苑。总而言之,在这宫中上下,只不能得罪一个人,那就是清宁宫的徐太后。先帝当年宠佞无数,宫中风云迭起,但无论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终究还是徐太后独大。今上即位后三年,周德妃曾生下一名皇子,刚落地时就浑身青紫,回天无力。皇帝和皇后本意是处罚几个接生的医婆,但太后闻知此事,下令将长庆宫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全都拘了起来,其余各宫亦有被牵连者,都关在一处严加审讯。
第四章清暇03
“最后那两百多个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说起这段秘闻的人,是与琴太微同居一室女史沈夜,两人年纪相仿佛,故琴太微对她便多几分亲切。晚间熄灯睡下后,两人常常躲在被中闲谈。沈夜说这句话时,把声音压到几不可闻,仿佛并非人语,只是高墙之间掠过的汩汩夜风。
“而且事后不久,皇上当时很喜欢的一个顾美人,就自己投井死了。”沈夜悄悄说。
琴太微惊道:“难道是那个顾美人害的——”
“嘘!低声!”沈夜喝住了她,“其实谁知道呢,宫正司的杜娘子经手过此事,据说当时查来查去,并未找出过硬的证据。而且周德妃怀胎时,亦曾有过几回胎相不稳,都是太医院看过的。”
琴太微还不太懂得什么叫“胎相不稳”,但亦知沈夜暗示顾美人是被冤死的。
“这又为何……”
“因为那时候,她正蒙圣眷,可是太后很不喜欢她。”沈夜道。
琴太微不由得想起了史上那些红颜祸水的后妃,虽得帝王宠爱,终究没有好结局:“她……品行不好?”
“也不是,她很温婉。据说……”沈夜的声音几乎完全消失在衾被间,“她的兄长在潦海军中,揭发了徐将军一次冒功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