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能明白。
阮闲遵守了与养母孟云来的约定,伪装自己,平稳生活。事实证明,阅历的增长的确是有效的。接触过足够多的悲剧,阮闲终于能够从纯理论的角度去解析母亲的崩溃、母亲的恐惧。
以及她选择死亡的原因。
但一切只是停留在理论角度上,他还是无法找到最为合适的解法。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他同样没能弄清当时孟云来表情里的那抹复杂,也没能搞明白当初自己切开手腕的理由。
三个被串在因果上的问题。
孟云来早已去世,这道伤疤代表着他人生中三个最为难解的谜题,也是最接近与“执念”的东西。
自己在精神世界里呈现出这个样貌,阮闲本人没有太过意外。然而人为注射的激素合剂导致他情绪失控,记忆中的疼痛、疑问、血腥席卷而来,狭窄逼仄的空间加剧了情绪的发酵。他焦躁得要命,又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
心脏跳得厉害,脑袋变得有些昏沉,步子开始不稳。
阮闲索性停住脚步。
程序怪兽追在后面,他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伤害自己。就算清楚宫思忆不会对自己下死手,阮闲不清楚这种异常状态会持续多久。情绪上的影响在精神世界尤为严重,它们一口又一口地吞噬他的精力,疲惫感越来越强。
阮闲向来不喜欢陷入被动的局面,更不想把自己的安全完全交给运气,赌程序怪物先消失还是自己先耗尽体力。不如趁自己的状态尚可,索性转为攻势。
与其被异常状态拖累,不如反过来将这股戾气释放。
这里很冷,他眼中的世界却如同在燃烧。病人标记映亮的伤口开始加速流血,阮闲胸口发闷,那种对疼痛的隐隐渴望又死灰复燃。
坍塌的石块终于被扒碎,融为庞大黑暗的程序怪物伸开爪子。汇合的光眼紧紧锁着他的动作,它看上去想要把他从头到脚都撕开,仔细分析一番。
阮闲没有理会对面咆哮的黑暗,他放开思绪,把全副精力全部放在观察怪物上。
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怒火。
黑色的火焰卷过他的皮肤,将原本完好的皮肤烧得斑斑驳驳。烧毁的皮肤下方,露出了让人憎恶的鳞片,有点像某种蛇类。
或许这就是一直被禁锢在他内心深处,让他费心藏匿的东西。
这次阮闲没再管它,他放任怒火变成破坏欲和杀意,血子弹冲巨大的程序怪兽倾泻而去。他将防御放在了次要位置,被那畸形的爪子严重抓伤,原本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皮肤裂出更大的伤口。
前所未有的痛感从头颅内向外炸开。
自己不会死在这里,他想。只要有这个念头,在这里,他就是不死的。如今这并非对于生的渴望,更像是对于这个幸运诅咒的认同。
所以不用去管。
他只需要在乎对方的运动模式,找出程序运作的弱点,将其攻破。然而把大部分注意力从自我防御上移开也有代价——那怪物同样在凝视他,并且成功地用爪子洞穿了他的肩膀。
四周越来越冷。疼痛逐渐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倒在一边的提灯照亮了他的双手。上面只有血,烧破的皮肤以及古怪的鳞片。
最多精神扭曲、陷入疯狂而已,他不会死。
阮闲屏住呼吸,挣脱了那只爪子。对方的运作模式越发明显,他不仅能击败它,还能彻底撕开它。至于激素褪去后,这次情绪失控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懒得去细想。
这是他习惯的景象,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向来如此。可他的皮肤还是斑驳的,一些苍白的皮肤固执地不肯变成鳞片。
阮闲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他并不是真的在意他人的看法,如今也不需要伪装便可以存活——伪装太久,他对真实的自我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兴趣。自己只要顺畅地接受那些负面定义,并且自顾自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魔鬼没有什么不好,变成真正的疯子也无所谓。
或许自己一直追寻的问题也没有那么重要,阮闲迷迷糊糊地思考着。横竖只是给自己一个答案,到现在为止的种种和游戏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他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对。
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击中了他。
他还欠那个仿生人一个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