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哭泣,她紧紧攥住方向盘,肩膀一阵阵抽搐。虽然阮闲什么都没问,她还是兀自解释了起来。【预防收容所说我用完了预防收容的额度,接下来要提价……把你一个人在家里放太久是违法的,我也买不起护理机器人……是妈妈没用,妈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阮闲明白。
他甚至能理解她行为中的逻辑,并对此毫无怨言。无论怎么看,继续救治自己都是高消耗低回报的行为。客观看来,他的母亲能力的确有限,自己的结局基本可以预见到。
他将会死去,区别只是在于形式。
【是妈妈不对,早知道也就这么一时的轻松,我就不该让你接受那些折腾人的实验……闲闲,你恨妈妈吗?】
阮闲慢慢摇了摇头。
他不讨厌她,考虑到母亲的情况,他能理解她的行为逻辑。虽然她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不少身体上的痛苦,然而在完全理解的前提下,他无法生出太尖锐的恨意。
【你爱妈妈吗?】
这回他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面前的女人为他付出很多,可在他短暂的人生里,基本没有见过她几面。更别说,他还没有搞懂爱的意义——这种单方面的牺牲似乎不能被简单归类为“爱”,年幼的阮闲还无法确定。
他不想对她说谎,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可他的母亲哭得更难过了。
她就像一朵逐渐腐烂的花,他甚至能看出她的精神干枯长霉,朽烂得越来越快。
阮闲知道母亲想要抛弃自己,那时的他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
他明白自己的结局只有死亡,他乐意接受。停止治疗也好,他只希望自己能死在屋檐之下,亲人身边。
哪怕是被母亲亲手杀死,也比饿死在陌生的地方好过。只可惜按照母亲的性格来看,她没有勇气亲自对自己下杀手。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说出太多小孩子不该说的话,这个时候冷静地谈判反倒会适得其反。那样太不“孩子”了,他得想个办法,在不刺激母亲的前提下,完成“在家里死去”这个目标。
于是他眼看着母亲把车停在治安最差的遥远城镇,将自己赶下车,然后迅速离开。
只要身体状况允许,想办法回家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难事。第三天,他便站回自家家门口。
他犹豫了很久,才找到一句似乎合适的开场白。
“妈妈。”他学着印象里其余孩子的口吻,“捉迷藏结束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母亲崩溃的尖叫。
当时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舞裙,眼圈肿着,浑身酒味,正和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跳舞。他眼看她跌坐在地上,音乐突兀地中断,如同被扭断脖子的鸣鸟。
第二次,她驱车将他待往管辖区内最远的荒野。第三次,她把他扔进荒村后的树林,还专门带了绳子。然而虽然能够理解对方的逻辑,阮闲还是不愿意为了母亲的情绪问题而乖乖惨死郊外。
或许他还能试着沟通一下。
自己还太小,孤身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预防名单谁都能查,没人会收养一个有人格缺陷的准危险分子。就算有,概率也太低,阮闲不认为自己能够主动碰上。
他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有太多效果。
【不要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了,听到没有!】
【你怎么就不能死在外面……?】
……
【这样说或许不合适。按照人类的说法……我希望你能早点回到我身边。】
灰色的回忆突然连带起来一点亮色。久远的记忆突然触发了什么,另一个声音从他脑海里浮出。他看到正午的灿烂阳光,看到金色的眼睛,以及一脸熟悉的灿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