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惨的影像持续出现,仿佛没有穷尽。
人们大多无法很好地把握头脑内的距离感,大多认定“知道”便等于“了解”,可当画面呈现在面前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阮闲心里清楚这个道理,他也免不了也有着这样潜意识的自大——
代价就是被持续刺激。
棍棒、刀刃和炸弹落下,惨叫和求饶刺着耳膜。脏污的勺子抠挖锅底的食物,苍蝇在发霉的被褥上嗡嗡直叫,硝烟和尸骸上的蛆虫近到能贴在脸上。
主脑选了非常经典的苦难作为开局,阮闲并不意外。若是主脑能摸出自己亲朋好友的信息,阮闲怀疑这个开局还能再布置布置,最好以他身边人的惨剧开始,那样力道还会强些。
不爽归不爽,他的情绪基本稳定,甚至看得还挺认真。
诱导人是个头脑活儿,更别提把那些让不舒服的景象合理安排。这个过程总会透出些诱导者的立场,阮闲试图剥开同族的悲欢,试图逮住穿起这串黑珍珠的线。
说实话,这些影像中并没有多少谴责的意味在,主脑也没啥趁机宣扬大道理的意思。面前的一切更像是对事实的平静阐述。
阮闲尽量放空自己,尝试不带立场去分析那些画面。
这件事说得轻松,做起来挺难。
日常生活中,大家能获取的信息终究有限,人类不可能有主脑这么多眼睛——它们长在每一个摄像头里,藏在每一颗卫星里,寄生在愈滚愈多的系统数据中,看得格外清楚。因此在迎来一个陌生的视角时,作为人的一员,阮闲得将神经绷得紧紧的,才能尽量撇开立场和经验对自身的影响。
冷静,不要过早评判。他一遍一遍对自己重复。
攥在手里的热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阮闲随主脑踏过焦土、垃圾堆和镜面般亮堂的大理石板,看向面前的景象。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主脑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阮闲则被涌起的负面情绪压得有点反胃。
喜剧看久了都会头疼,何况这种东西。
和健康的人相比,他面对这类东西的时候多了层自带盔甲,却还是被影响至此。要换成个心地柔软的,这会儿不疯也该崩溃了。
简直要命。
他有点摸清楚主脑的意图了,幸亏在“死亡”前,自己给唐亦步留下了一个沾边的课题。阮闲胡乱想着,整个头似乎被放上挤压机,有种即将被压碎的疼。
那些无比真实的影像已经进行了多久?半天?一天?
这无疑是某种拷问,他想。而且这拷问刚刚开始。
画面、声音和气味无论做得如何真实,只要心肠足够硬,或是利益足够大,人都能变得异常铁石心肠。主脑总不至于把可能性赌在自己的性格上,它肯定还有后手。
而自己最好按照它的剧本走下去。
“停下吧。”他虚弱地表示,“我受不了了,我想歇一歇。”
估计它就等他这句话呢。
通常来说,近距离接触大量尸体的人十有八九需要心理干预。主脑自然不会体贴地为阮闲提供这样的服务,相反,它化作唐亦步的样貌,把自己变成了激流中最后一截浮木。
虽然耗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主脑对这个阶段性成果比较满意。
除非是彻头彻尾的病态反社会,那些景象足以击溃所有人。它对阮立杰的脑做了初步扫描,发现了一点病变,但那些病变又混上了不少机械组织。ul-01很难断言它们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但它很清楚,虽然不如常人强烈,阮立杰的确还拥有“同情”这种情绪。
人类的精神通常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爱得要死要活的情侣仍能够分手,再忠诚的人也会在无尽的拷问下崩溃——几十年前,拷问还可能以被拷问者的衰弱和死亡为结束,如今的医学能够完美地避免这个问题。
哪怕内脏被摘了个空,它也能找出让人活下去的办法。前有捷径,后有后路,最次不过肉体拷问取得情报。
况且正如它预料的,阮立杰已然开始崩溃。
就算阮立杰清楚自己不是唐亦步,也会因为这份熟悉感下意识投以信任、寻求安慰,如今它已经拥有了一个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