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露鱼肚白的时候,雪停了,朝阳跃跃欲出,金色的光芒似乎给这片沉郁的大地镀上了几许生气……
就在此时,号角又起,外围的敌军开始往里收缩包围圈!
有黑色的球体带着浓烟,从天而降。球体落地,四分五裂,浓烟滚滚。所有人都感到眼睛、鼻腔里一阵阵地刺痛,不得不按着胸口狂咳起来。东北方向也不甘落后,密集的箭雨狂袭而来,带着死亡的森寒。
“妈了巴子的,看来真是活不成了!兄弟们,往出冲啊,谁冲出去了,给牺牲的弟兄家里带个信儿啊!让老子娘们都别惦记了,就当没养这个儿子了!让那些婆娘该改嫁改嫁,娃娃带去跟旁人姓了也行,活着——就好!”
“噗”一个士兵倒下了,“噗”又一个士兵倒下了……
没有人回头去看倒下的同袍,只管红着眼睛往外冲杀。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能活着就给死了的人带个信回去,不能活着的,倒下休息也是个终结。大家都太累了,累到对同袍的死都木然了!
西戎、南诏联军就在外围,以逸待劳,见一个西隆军砍一个,见一个西隆军砍一个。西隆军的不堪一击,不但没有激起他们的同情,反而令他们的杀欲愈炽。
鲜血喷溅、断肢横飞,这就是人间的修罗场!
李琅的心也是木然的,怀着必死的决心,他只有一个想法,杀敌一个不亏,杀敌一双赚一个。这样简单的心思支撑着他不曾倒下。
眼睛好重,好想睡觉……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感知。
好温暖,好像回到了江南,母亲正在笑看他与妹妹嬉闹。游廊下的牡丹花开得那么艳红,红得好像浓稠的血液……
李琅幽幽醒来,全身冰寒彻骨。哪里有母亲,哪里有妹妹,只有血液沁入淤泥后结成的坚冰。
被压在两个士兵身下,李琅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慢慢撑起了上半身,抬头四顾。
每一张脸都很熟悉!
压在他身上的小兵跟他一起掰过手腕,那个胡子碴碴的大哥请他写过家信,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兵是家里的三代单传,那个笑起来和气极了的炊事兵家里有两个娃,那个脸上有疤痕的弟兄家里老母亲是个瞎子……
李琅艰难地往前爬着,一路看到的每张脸都似曾相识,似乎都跟他在不同的场合有过交集。但现在,他们都死了!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或是恐惧或是遗憾或是痛苦的表情,李琅想哭,又想笑。他突然很茫然,他,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进行这样一场战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终结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家乡的爹娘?是为了西北的百姓?还是为了镐京皇城里的君王……
可是,这些人死了,都死了!谁来养他们的老,谁来抚他们的幼,谁来擦干老母、寡妇的眼泪?
一阵无比的空茫袭上李琅的心头。
他站起身,行尸走肉般巡视着苍凉的战场,与身边的每一具尸身挥别:
我一起唱过歌,喝过酒,打过架的同袍们,你们都死了,而我却独活着。你们若在天有灵,请跟着我一起走。我将为你们复仇,并带你们回家!
我李琅和我的后辈,都将一生致力于为你们家人的平安而战!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也支撑不住,李琅轰然倒地,倒在一个水泡子旁的草丛中。所以,他没有看到,一具具同袍的遗体被西戎兵粗暴地拖拽到一起,堆成大小不一的尸山,再淋上石脂水。火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大火蓬勃而起。
所有曾经的爱父、爱子、爱兄、爱弟都成飞灰!
“哥,那你最后是怎么脱险的?”李瑰月眼里的泪泫然欲泣。
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李琅苦涩地笑了一下。
“就是徐家军的人救的我,他们人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也无力解救西隆军了……后来,他们趁西南联军休整的时候,偷偷潜进战圈……就此救下了我!”
原来,徐安西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呢!瑰月暗暗寻思,以后要对他客气一点了。不过,这位安西将军的确不失为一位帅才,居然能在敌我悬殊巨大的情况下,力挫了西戎人,光这一点,就是可敬可佩的。
“那后来呢,你跟念月是如何相识的呢?”
因想着今后要对小徐将军好一些,李瑰月就觉得必须搞清楚,哥哥为什么要隐瞒真实身份了。毕竟,老是骗徐安西,让她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