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露台最近的是间巨大的花厅,据说当年,楚烈王和蔷薇夫人就是在这里夜夜笙歌、日日狂欢的。进入花厅,双脚就陷入厚实的殷红地毯里,仿似陷入了温暖的怀抱。黑纱少女舒服地喟叹一声,总算不用继续待在外面了!话说,楚烈王当年真是疼爱蔷薇夫人,她是行家,只这脚下的地毯,就价值不菲。只有极西、极西的异族能织就这样细密柔软的毯子,还有那红得如同人血的染色,据说只有巴彦神山上的茜草才能提取这样纯正热烈的红色。这样的毯子被誉为西方“软黄金”,只专门出售给西方各国皇室。中原夏族要享用这样的地毯,必然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吴沛将它们这样随随便便地铺陈在花厅里,蔷薇夫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可见一斑。
老祖宗走路的姿势为何如此奇怪?她在低头看什么,是在看那昂贵的地毯吗?她——不像在乎这些的人啊!都怪爹爹,只说要把这位当祖宗一样敬着,对她的身世背景却只字不提!
过了这么多年,这些毯子还是这么红,一如当年,那人身下流出的血一样红!
吴沛遽然发力,抄了她的家族,使她来不及反应。可她多年在后宫的经营,却不是吴沛能一日两日里清除的。是的,她手里还有牌,在后宫搞些小动作足矣!之前之所以老老实实待在冷宫,也只是保全实力,伺机而动罢了。
现在,她的博儿去了,那个害她儿子的女人却怀上了孩子,她能让这孩子平安降世吗?显然是不能的!人家叫她肝肠寸断,她哪里好意思让人家母凭子贵呢?!而且,这若耶宫里,除了她的伦儿,就不该再有孩子了。要怪,就怪这些孩子们有个冷血的父王吧!这些孩子必将用生命为他们的父王赎罪。这样,仙山的秘密最终还不是要传到伦儿的耳中。
一切在她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先是最小的八王子,只有两岁,这么小的孩子,出豆子是很正常的。八王子的生母王美人,到最后也没有怀疑她的儿子死得蹊跷,只以为是病痛夺走了她孩儿的生命。
再是五六两位王子,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他们的生母乔妃甚至是她的远房表妹,这也不妨碍她对俩孩子下手。因为,她的孩子没了,别人的孩子凭什么好好地活着?当然,表面看,这两位皇子也是自然死亡——他们在九曲桥上喂鱼,六王子失足跌下莲池,惊慌间将他的胞兄也拽下了水。春寒料峭的,娇贵的王子虽然最终救上来了,但惊吓加受寒,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三王子是个病秧子,整天靠药物吊着小命。四王子早夭。二王子是个先天残疾。这几个都不足为虑,且先放一放。七王子只有两岁半,就是她的伦儿。所以,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张夷光肚子里的这个,倘若是个王子,以烈王对张夷光宠爱的程度,真不好说将来会如何。
那日是春日宴,狠心的吴沛接连没了几个儿子,也没有打消他与美人游玩宴乐的兴致,春宴办得盛大恢弘。昊天台上,酒池肉林,帝妃并坐,竟日欢饮。
张夷光着一身杏白的曲裾,上面绣满繁复的蔷薇花,当然,比花还娇美的是她的人!美人玉手托着金盏,只似笑非笑地看着烈王,就引得烈王又怜又爱,呵宠不已。
突然,张夷光就按着腹部,痛呼一声,脸色也变得煞白。
接着,她就痛得无法自持,跌下座椅,左右翻滚,连声惨叫。
在场的人都骇住了,只见大股殷红的血自蔷薇夫人的身下沁出。
吴沛惊慌失措,疾声命人召御医,他则打横抱起了张夷光往寝宫跑。
彼时,她其实藏身在不远处,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张夷光衣裙上红得刺目的鲜血。能叫这对男女痛苦,真的是大快人心!
只是,张夷光如破败的布偶般被抱走的时候,却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张夷光看着她的方向,那种眼神,真的——太冷静了!
这样的眼神,令她有种被窥破的慌乱,难道张夷光发现她了?
不可能!若是张夷光知道了,还怎会中招?一定是她多想了,已逐渐感知不了寒冷的她,在这个时刻还是抱臂哆嗦了一下。
张夷光自找的,一介北国孤女,只身入这若耶宫,仅凭大王的宠爱,就胆敢谋害正宫嫡子。那么,她让张夷光也尝尝丧子之痛不为过吧!她,沈令仪,南楚的国母,不是好欺负的!
一个月后,她意外地收到了张夷光的邀请。
很讽刺,烈王的寝宫中,废后同宠妃促膝长谈,不知道的肯定还以为她们是情投意合的好姐妹呢。
时间选的是早朝的时候,吴沛自然不在。
当然,张夷光能从冷宫把她顺利喊来光明宫,她的确很意外。张夷光,可能也并非她想象的泛泛之辈!
张夷光清减了不少,下巴尖翘了许多,眼睛也如新雨洗空山般清明。
“我想,你一直弄错了一件事情。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那个北国来的孤女上来就开诚布公了,那她也不必拐弯抹角。
她讥诮道:“我原也以为,你不过是个玩意儿,起不了多大风浪,可你却能令我痛彻心扉!”
斜倚在榻上,拥着雪白狐裘的张夷光闭了闭眼,消沉地说:“太子的事与我无关,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问心无愧。我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倒是你……你又如何下得去手,他们都是太子的兄弟!”
张夷光竟然知道都是她做的,她的心突突起来。
睨了一眼自己小腹,张夷光淡漠地说:“我虽不期待他,但他到底来过……所以,今后,但凡是你在乎的,我必然摧毁!”
事情摊开了,她反倒没了从前的理直气壮,她强撑着,道:“你不怕我告诉大王?”
“呵呵呵”张夷光竟然狂笑起来,这个在她看来向来低调内敛的女人张狂地笑着,边笑边说:“你认为,他会信吗?沈令仪,你看着,我必败了这南楚的江山,断了你和吴沛所有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