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寿堂
花适宜受到了谢老夫人的热忱招待,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花适宜心里很明白。
果然,用过茶点后,老夫人就开腔了:“久闻花大夫医术高超,前不久为殷家老夫人解除疾痛,近日又替我荆州百姓解毒,真是妙手仁心!”
花适宜赶紧起身,谦恭回答:“些许小事,乃我医者本分,当不得老夫人盛赞!”
医术好,人还如此谦虚,老夫人很是满意。
秦嬷嬷在旁不失时机地劝道:“老夫人,您长期受头风折磨,既然花大夫来了,不妨叫他给看看,虽然也能靠药物减轻痛苦,可毕竟不知长期服用药丸,对身子有无害处。若是,花大夫能给您根除了这痼疾,从此不用服药,岂不大善。”
老夫人佯做为难地说:“人家花大夫才替我荆州解了大麻烦,哪里好马上劳动他为我的病劳神,我这病年深日久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原来是老夫人想叫花大夫为其治疗头痛的毛病。这个李瑰月倒是知道一些,老夫人当年生育她公爹萧天佑的时候,在月子里受了风寒,从此就落下了经常头痛的毛病。倒是她疏忽了,老夫人长期受头痛折磨,靠药物止痛,她应该早想到请花大夫来为老夫人诊治才对。
李瑰月起身,含笑道:“是月儿的错,早应该想到请花世叔来为祖母诊治了。”
谢老夫人笑嗔:“哪里能怪到你的头上!我这毛病,都几十年了,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汤药,也不能根除。我原想,怕是要把这毛病一起带到棺材里去了。也是天意,花大夫轻易就解了那柳叶桃的剧毒,才叫我重新拾起点信心,或许,花大夫能有办法去我头痛之症也说不定。”
花适宜能在京城那种地方的贵人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哪里是不知道眉高眼低之人,他早含笑作恭请状,嘴里还温声道:“我就说,如此雍容的老夫人,眉间怎会有丝郁气,原是承受了病痛折磨。您是萧王府的大家长、镇海石,可千万要善自保重,且等着好好享受儿孙福呢。来来来,老夫人赏个薄面,让花某为你请个脉,说不得,花某或是能药到病除,还是老夫人给我机会,让我扬名立万呢!”
李瑰月得承认,花大夫在说话上的造诣或许比他的医术还要高一筹,他一番话,说得老夫人眉开眼笑,不再扭捏,端着不肯轻易就医。
替谢老夫人把脉的时间,竟然比为李瑰月把脉的时间还要久。花适宜容色肃穆,俊眉紧蹙,良久不发一言,唬得在场之人都忐忑起来。
产妇在月子里,身体娇弱,稍有不慎,就会落下病根,很难治愈。若是受了风寒,那更是可大可小的事儿,轻则痼疾缠身,重则可能丢掉性命。谢老夫人乃萧家宗妇,使唤的奴婢成群,居然也会让她在月子里染了风寒,倒是奇事一桩。好在毕竟是富贵人家,虽月子里染了风寒,以至后来多年受了些苦楚,倒也性命无碍。
老夫人也看出花适宜的疑惑了,本来,以她的身份地位,在月子里染了风寒是不大可能的事儿,可有些事,它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老夫人躲闪着花适宜探寻的目光,思绪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晚上。那段时间,天佑也有四五岁了,她发现夫君萧俊臣行踪诡秘,对她又格外冷漠,她疑心夫君在外面有了女人,就留心起夫君的一言一行。
那个夜晚,她终于知道不是夫君在外面养了外室情人,而是他一直在给一个称为“沈楼主”的老女人准备“血食”。
所谓“血食”,是出生百日内男婴的心脏和十二三少女的心血。
地牢里阴暗的光线下,谢老夫人亲眼见着那个“沈楼主”生吃了林深重儿子的心脏,美滋滋地喝了马夫陈富贵二丫头的心血。吃喝得高兴了,“沈楼主”桀桀怪笑,那场景,如同地狱恶鬼在狞笑。
谢老夫人吓得全身血液都冻住了一般,半晌不能动弹。当意识回笼,她眼泪夺眶而出,捂着嘴巴跑出了地牢。
她心乱如麻,疯狂地奔出萧家。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李之彦怎么也不肯娶她,她没有办法嫁给了萧俊臣。论相貌、家世,萧俊臣是不输李之彦的,成婚后,她还曾心情复杂地去看望了李夫人杨氏,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吧,她谢家嫡女不是被人挑拣的大白菜,而是令世家子弟趋之若鹜的名门贵女。
可去了蕲州,看到李氏夫妇,她觉得她输得彻底。因为李氏夫妇眼里根本就没有名利富贵,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心里只有单纯的对彼此的欣赏和喜爱。
她灰溜溜回到荆州,之后就极少外出,因为她认命了。
李之彦磊落光明、爱民如子;
萧俊臣偷坟掘墓、杀人越货、走私卖假……他除了一副皮囊不错,内里早腐朽败坏;
李之彦不恋栈权力富贵,爱妻爱家;
萧俊臣人前与她鹣鲽情深,实则贪权好利——这些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在为那个“沈楼主”干着这样禽兽不如、丧尽天良的事儿!
那个寒夜,她慌不择路地奔跑在荆州的郊外,内心的震惊和愤怒让她忽视了身体的不适。直到衣裙濡湿、腹痛如绞,她才惊觉不对。一切为时已晚,她就那样晕倒在路旁,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她第二个孩子。
萧家这支子嗣单薄,莫名其妙离家出走,弄得胎儿小产,萧俊臣表面柔声宽慰,私底下对她十分不满。从那以后,萧俊臣鲜少进她房间,而她也开始礼佛,为天佑和那个不及出生的孩儿祈福消业。
后来,萧府的下人换了一大批,自然是萧俊臣怕下人们知道了一星半点的实情暴露了出去,但他却留下了苦主林深重和陈富贵,这也好想明白,无非是捏住这二人在手里,防止他们日后寻仇。
老夫人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然而花适宜并不打算细究病人隐私。他抬起头,仍旧是温润如玉的样子,笑眯眯问秦嬷嬷:“我听嬷嬷说,老夫人长期在服用一种止痛药,能否取来让某一观?”
老夫人颔首,秦嬷嬷就去内室取来一个瓷瓶。
拔了瓶塞,花适宜闭上眼,用鼻子仔细嗅着瓶中药味。
当场几人,老夫人、秦嬷嬷都不太信这个花大夫能仅凭闻嗅就能确定药丸成分。李瑰月和绿蕉却是知道他确实是有这能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