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接连在外看着下仆放了五天的粮食。
窦太监不放心,劝不动兰宜,后来还是使人禀报给了沂王。
沂王从城楼上下来,匆匆赶回王府,隔着段距离观望了一阵,没有说话,也没近前。
兰宜本来不知他回来,排队的百姓们发现了,有一个带头跪了,身边的人迟迟疑疑地跟着下跪,渐渐一大片跪倒下去。
沂王的身影在人群后显现出来。
从城门到王府不过半个时辰路程,他竟有风尘仆仆之色,是连日劳累、盥洗都潦草的缘故。
兰宜立在人群的最前,这时才看见了他,一怔。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沂王向她摇摇头,微笑了下,转身又离去了。
晚间时,他才再度赶回来。
夜色深了,兰宜已经上床安寝,侍女点了灯,她从朦胧里醒来,觉得刺眼,下意识举手去遮。
素色的中衣袖子轻易地滑落下去,露出的一截手臂凝脂般白净纤细。
沂王坐到床边,替她挡住光:“累了?你睡吧。”
兰宜不甚清醒:“你呢?”
“本王歇息一会,再回去。”
兰宜揉了揉眼睛,找回神智,“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窦太监说,府里的粮食还能撑半个月左右,到时候援兵还不来,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沂王笑了一下:“明后天就到。”
“是吗?”兰宜这下子困意全消,她要坐起来,“是哪里的援兵?朝廷派来的还是附近州府的?”
沂王把她按下去,人也就势俯下来,隔着被子半趴半压在她身上,脸侧着,靠在她心口附近,轻缓开口:“朝廷哪里派得出人,附近州府也顾不上,是青州左卫散在外面的三个千户所,斥候终于都跟他们联系上了。”
兰宜忙道:“他们能赶过来?”
沂王:“嗯。有两个隔得远,是被高襄派到山脚下开荒去了——哼,这些混账,只有捞钱时智计百出;另一个本来在左近,乱民还没接近府城时,他们先遭遇上了,打了一仗,没打过,一所的兵跑散了,那一所的千户费了番工夫,终于把兵又聚起来,斥候也找到了他们。”
兰宜算了算,城里城外,这下一共就有六千兵了,她不通兵事,觉得赢面大了许多,又不敢肯定,便问沂王:“这下能把乱民赶走吗?”
沂王轻轻冷笑一声。
这算什么意思。兰宜催促地推他一下。
沂王才道:“什么赶走,本王要留下牛成的脑袋!”
牛成就是这次指挥乱民来攻青州的匪首。
沂王说这句话时煞气极重,兰宜下意识缩了一下。
沂王感觉到了,隔着被子安抚地拍了拍:“牛成不除,反贼不会散的,打不下青州,又会去祸害别地。杀了祸首,将余下的小头目招安,才能再谈别事。”
他这么说,兰宜便缓过来明白了,因为前世时朝廷的方针也是如此,只是一直办不到——朝廷始终是那个朝廷,牛氏兄弟两个却不断在进步,他们起初不分贫富地打家劫舍,后来尝到杀官放粮的好处,就不再去动贫苦人家,反而比朝廷更能收拢人心,到一地,百姓纷纷拥护,牛氏兄弟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再到后来,竟能正面与朝廷兵将对抗了。
兰宜沉默了一下,道:“王爷,这只怕还不够。”
“本王知道。”沂王应,他眼神疲倦,声音发沉,“走一步算一步吧。终有一日——”
他没说下去,那还不宜出口,不过,他看见兰宜清亮的眼神,就知道她明白。
真奇怪,她是那么自然地接受他不能公诸于世的这一面,他的权势金钱都不曾令她折服,她贴着他的心肝长成,与他几为知己,却又不肯承认心里有他——
沂王动了动,手掌顺着被子边缘摸索进去。
兰宜想躲,但多日未曾亲近,叫他一碰,又不由软了半边身子,斥责他的声音都随之轻柔:“明天援兵就到了——你做什么。”
沂王不着声,眼帘半阖,他也疲累,但心里发着燥意,又必得做点什么,手掌懒洋洋地在被子里作乱,感受满手柔滑,方舒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