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想了好几日,没想出来时,她的娘家大嫂纪氏先上门来了。
这一天正是立夏,距离他们返乡已有半个多月,兰宜养病又居丧,不便出去,论理,娘家早该主动来人了。
“……我倒是想着要来,可你婆婆出殡那日,咱家也设了路祭的,公爹还特意到路口去等,结果一看,姑爷身边跟的是姜茹那个贱人,公爹气得掉头就回去了,我和你大哥说要备了礼来看你,你大哥才开腔,公爹脸就拉下来了,吓得我们也不敢提了。”
翠翠送上茶来,听见噘了嘴。
纪大嫂把茶接了,继续道:“直到这两天,公爹火气下去了,才松了口,不过你大哥又要忙铺子里的生意,就只得我一个来了。”
兰宜垂了眼帘,没说话,因为她知道纪氏的话还没有完,这个大嫂一向能言,与她的娘家兄长是两样性子。
果然,纪大嫂接着道:“大妹,别怪我多嘴,你都跟着回来了,怎么不再撑一撑,把你婆婆最后一程送了?这样夫家娘家的面子都全了,又不叫姜茹那贱人得意。你不送,弄得那贱人倒像正房似的,怨不得公爹生气。”
翠翠嘴巴噘得老高,忍不住插话道:“我们奶奶靠参汤吊着命回来的,杨家都没有挑这个理。”
“那就再吊一吊么——”纪大嫂脱口而出,说完看见兰宜淡淡的眼神,才讪笑了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担心大妹的身子。实在是公爹心里过不去,你不知道,这阵子我们跟着吃了多少瓜落,你大哥昨儿还又挨了一顿训斥。唉,公爹那脸上如今只有看见安哥儿才有点笑影了,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我看不见得,你大哥跟你大侄儿两个捆一块也比不过那个老儿子。”
纪大嫂的抱怨里带了酸意,这里有个缘故,陆家兄弟并不是一母所出,陆兰宜和陆大哥是原配所出,还有个小弟安哥儿,则是六年前陆母去世后,陆老爷续娶的妻子生的,今年才四岁。
“你大哥现在的日子当真不好过。”纪大嫂停不住话,又絮叨起来,“公爹把城南那间铺子收回来给了你大哥,叫他学着做生意,本来是件好事,那铺子地段也不错,可你大哥是个老实人,这么多年都在地里刨食,生意上那么多门道,他一时半会哪摸得清?那铺子原租给了一个省里来的客商做绸缎布匹生意,公爹想得倒好,见人做得不错,就想吃个现成,可人家也不傻,把货和客源全带走了,留下来一个空铺子,你大哥连进货的地儿都要现打听,好容易进了一批,又不知道怎么卖出去,快半年了,每天就做点零散过路客的生意,还不抵从前收的租钱……”
翠翠想送客了:“大奶奶,我们奶奶还在养病呢。”
纪大嫂也是乡下出身,做上“奶奶”没几年,倒没多大主子架势,停了停,嗔怪笑道:“你这丫头,大妹还没说什么,你先嫌上我了。”
“那是奶奶脾气好。”翠翠嘀咕。
“我说的是正事。”纪大嫂不放弃,“大妹,你大哥出息上进了,不也能帮衬照顾你吗?你说是不是?”
她不只问陆兰宜,满屋里看了一圈,寻求认同,翠翠不愿应承,铃子天真地偏了头,道:“是呢,先前老爷也是这么对大爷说的。”
纪大嫂没听明白:“说什么?亲家老爷让姑爷照顾谁?”她警惕起来,“可不能把我们落下了,姑爷是家里的独子,舅兄就是顶顶亲近的了,那些不知隔了几个房头的什么表兄弟堂兄弟都不该越过我们去。”
铃子笑嘻嘻地道:“不是表兄弟也不是堂兄弟,是大爷的亲兄弟,周姨奶奶有身孕了,老爷说一定是个儿子。”
纪大嫂惊呆了:“什么?这些老东西——!”
周姨奶奶怀胎刚三个月,又赶上杨太太去世,不好往外张扬,所以陆家人都不知道。
纪大嫂把不敬的话头收住了,气得磨牙。
她不是真对杨文煦多个小兄弟有什么意见,主要是感同身受,由此及彼地想到了自家那个被公公捧在手心里的“老儿子”。
“大妹,我们只有靠你了。”纪大嫂气了一通,又绕回来,“我听说亲家太太下葬前,沂王府也派人来祭奠了?”
陆兰宜眼神一动。
她之前的态度一直有些游离,纪大嫂费那么多唾沫,没几句到她的心里,直到此刻才引起了她的主意。
她应道:“嗯。”
纪大嫂往前凑了凑:“姑爷什么时候和沂王府有了关系?”
陆兰宜不答,先问她:“大嫂,家里和沂王府有来往吗?”
“那哪能高攀得上。”纪大嫂缩回了头,“人家的汗毛比咱们的大腿都粗,要是能搭上,铺子里那点货早销出去了,还发什么愁,公爹也不用打发我来找你了——”
陆兰宜打断她:“爹为了这事才允你来?”
纪大嫂觑了眼她的脸色,忙往回找补:“主要还是为了探望你,你瞧,我带了那么些礼物,都是公爹发话让人备下的。”
陆兰宜坐在一桌子各色盒匣旁边,神情漠然。
陆家一向
是陆老爷做主,上辈子直到后来杨文煦高升,陆家进京贺喜认亲,来的仍然是陆老爷和已经长大一些的安哥儿,陆大哥则被留在青州看家。
想到陆海安被陆老爷推着催促“快叫姐夫”,陆海安小心躬身,杨文煦淡淡应承的那个画面,陆兰宜倒也没有多么心疼大哥陆海平。
她知道,来的如果是陆海平,情况不会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