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有一个甲子那么长,他才缓缓对上李莲花视线,用那双浑浊的眼。
“李先生,你也觉得皇帝做错了吗?”
“以前……”
以前他儿子说他固执。
百年已去,南胤大熙早已同流为一家,他却固守着南胤的一切,不肯变通。
好比永福灯会,在所有人眼里,是举城欢庆,祈福祈愿的日子。
但在他心里不是,那是南胤灭亡的日子,是南胤人四海漂泊,身如蓬草的日子。
他从来都不肯认大熙的皇帝。
可儿子说,你看,南胤末代的主上是多么暴戾,多么无能。
如今的安宁,都是大熙给的。
后来,孙女也说他固执。
灯会那么好看,为什么不去看呢。
如果阿爷的灯能挂到灯会上,一定会是全天下最漂亮的灯。
慢慢地,他心里那根坚定不移的支柱动摇了。
然而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呢?
儿子死了,儿媳死了,老伴死了,现在,孙女也怕是死了。
这苍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他孤苦一人。
他想通了,自己的固执是对的。
追根溯源,百年前的一切,当下的一切,都源于大熙的错,都源于大熙皇帝的错。
所以,他想问问李莲花,问问大熙的汉人。
你也觉得皇帝错了吗?
李莲花没有回话,他不知道以何种立场去回这话。
葛阿庆苦笑一声。
突然间,他颤巍着站起,膝盖下跌。
李莲花赶紧扶住,他才没有跪下去。
“我感激先生,也恳求先生,”他死死抓着李莲花小臂,话音嘶哑如杜鹃啼血,“不要,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可以吗?”
“您先起来。”李莲花把他扶坐到凳子上。
“大伯,”他深呼吸一口气,道,“我在等一个消息,一个不确定的消息。”
他透过窗纸的裂口,望外面的天色。
望罢,扭回头。
“那个消息会送到这里,到时候您再决定菩提无树的去向,可以吗?”
葛阿庆在那和风细雨般的询问里,终是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屋子里等。
油灯燃了又燃,灯芯烧得只剩一个焦黑的头。
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