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什么问这个?”
“为了万一我有无法解决的障碍时,好送个专递给您。”
“我叫尼科尔先生。”
“很好,我不会忘了。天哪!这园子真漂亮。”
看到他的雇主毫不反对付出高价,这个花匠就维护更新,不断增加新花,把有几座香喷喷花坛的草坪弄得五彩缤纷。
面对着一大丛天芥菜的花坛,她在一张凳子前面停下来:
“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她说,“我来给您说一个很滑稽的故事。”
于是她给他说了最近的一场闹剧,对此她现在还很激动。人家说马西瓦太太是艺术家所娶的一个旧日情妇,妒嫉得要命,在一次晚会上她闯进了德·伯拉加奈夫人家里,正当作曲家伴奏那位侯爵夫人唱歌的时候,她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为此,那个意大利女人气极了,客人们则又惊奇又好笑。
气坏了的马西瓦想设法把她带开,拽走那个打他耳光,揪他头发和胡子,又咬又撕他衣服的妻子。
她箍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这时候拉马特和两个仆人闻声赶来,使劲把他从这个泼妇的手爪里、牙齿里拉出来。直到这对夫妇走了,才算平静下来。从这时候起,这位音乐家就总见不到了,而这场闹剧的目睹者到处说这件事,添油加醋,使它变得十分精彩有趣。
德·比尔娜夫人对这件事十分兴奋,精神贯注得没有任何事能使她分心。马西瓦和拉马特的名字在她嘴上翻来覆去没有完,刺激得玛里奥恼火。
“您是刚才听到这件事的吗?”他说。
“就是,还不到一个钟头。”
他心里苦涩地想:“这就是她晚来的原因。”
后来他问道:
“我们进去吗?”
她心不在焉,顺从地低声回答说:
“好吧。”
她来去匆匆,过了一个小时走了。当她离开了以后,他一个人回到那幢冷清清的小房子里,坐到他卧室里一张矮椅子上。在他整个儿身心里留下的印象是她不再属于他了,就和她根本没有来过一样,留下的是一个黑洞。他向着洞底张望,那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他想不通,他再也想不通。假使她一点没有回避他的吻,她刚才至少是不可思议的心神不定,缺少接受他的愿望,游离于他的热情拥抱之外。她是没有逃避,她是没有躲开,可是她的心似乎完全没有和她一起进到房子里来,她的心留在某个地方,很远,在那儿游荡,为一些小事分心。
他于是清晰地看到他也是同样地用灵魂与感官爱她,也许后者上更多。他无效果的爱抚造成的失望,激起了他一种想去追她的疯狂愿望,想找她回来重新占有她。可是为什么呢?有什么好处呢?既然这是颗朝三暮四的心,今天惦着别的事而不在此!因此他应当等待时日,那时像她对其他的一时爱好一样,爱情会成了这个水性杨花的情妇的心血来潮。
他慢慢地回到家里,十分疲乏,迈着小步,眼睛看着人行道,活得累了。这时他想起了他们根本没有约定下次的幽会,包括到她家的约会,也没有约定到其他地方。
□ 莫泊桑著 李庠译
第二章
第五节
一直到冬天开始,她基本没有失过约。她守信但没有准时。在头三个月,她迟到的时间变化在三刻钟到两小时之间,由于秋季的头阵雨,逼得玛里奥撑着一把伞躲在花园的门后等她,脚踩在污泥里,一边哆嗦。于是他叫人在门后搭了一个小木头棚子和一个有顶有墙的过厅,免得每次幽会时感冒。树木不再是郁郁葱葱,原来是月季和其他植物的地方,现在是高大的菊花花坛,有白的、粉红的、紫色的、绛红的、黄的;在充满了雨后枯叶的阴郁气味的空气里,这些晚季的高贵花朵散发出它们微微刺鼻的药香。在那座小房子前面是些五彩缤纷,由人工培植成的稀罕品种出于园丁的安排构思,组成了一个色气清淡、变化万千的又大又宽的十字形花圃,许多新奇品种在圃中昂然怒放,玛里奥每次走过这个花圃时,禁不住心绪低沉,暗想这个花十字架像是标志着一个坟墓。
他现在已经熟悉在大门后小棚子里的漫长等待了。雨落到他安排铺上了茅草的棚子顶上,然后沿着墙板滴下来;于是每次在这座候驾的小教堂里,他就重温那些相同的感想,重新开始一样的推理,回忆同样的期望,同样的焦虑;同样的泄气,伤神。
对他说来,这是一场没有预料到的连续不断的斗争,一场耗费精力的剧烈心理斗争,对象是一件抓不住的,也许不存在的事物:这个女人心中的爱情。他们的那些幽会太难于理解!
她有时喜笑颜开满心高兴来了,就想谈天,帽子不脱,手套不脱,面罩也不脱就坐下来,也不亲吻。在这种日子里,她想不到要拥抱。她脑袋里一大堆吸引她关注的事,一大堆比将嘴唇伸给一个失望得心痛如绞的情郎更吸引她关注的事。他坐在她旁边,心上嘴边充满了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来的炽热的话;他听着,他答复,还得俨然像对她说的十分感到兴趣。有时他试着去抓住她一只手,她心神不定,友好而平静地随他捏着。
有时她仿佛更体贴些,对他体贴些;可是他不安地瞅着她,用敏锐的眼光瞅着她,用无法整个儿赢得她的无奈眼光瞅着她,于是他明白了,猜到了,这种相对的深情时刻源于在这些日子里,她的念头没有受到别的人或者事的激动或者干扰。
此外,她的经常晚到使玛里奥体会到,已没有迫切的心情推动她来相会。人们会匆匆去找所爱的人,所喜欢的人,吸引他的人;可是人们经常对不吸引他的人迟到,任何事都可以成为晚到和中断行动的借口,把隐隐约约使人痛苦的时间拖迟。他总是想起利用他自己所作的一个奇怪比较。夏天的时候,他盼着冲凉的念头使他加快了每天的梳洗和早晨出去之前淋浴,可是到了大冷天日子里,在出去以前他会发现家里有如此之多的小事要做,以致他总是比惯常要晚一个来小时才入浴。奥特伊区的幽会对她就像是冬天的淋浴。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将幽会的间距拉长了,一个专递将幽会延到第二天,像是为了找个不可能来的借口,到最后一小时才送来,她总能找到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弄得他心神激动,而且神经紧张得简直难以忍受。
假使她对已经历过的,而且也感觉到的总在增长的这种爱情流露出某种冷淡,某种厌烦,他也许就会因之生气,接着愤怒,接着泄气,终于平息。可是她显得相反,比任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