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沈长林就注意到了林月贤的身影,他点点头,趁无人在意,悄声跟随小厮的脚步往僻静处走去。
山和长公主的别苑占地宽阔,树木繁盛楼阁环绕,多的是远离人群的静谧所在。
“长林,你来了。”
小厮将沈长林引到目的地后,即刻躬身退下,去路口帮主人把风了。
林月贤原本背身对着一湾池水,听见动静后方回转身来,对老友和煦一笑,林月贤生得一副矜贵无琢的好皮囊,浓眉星眸,唇红齿白,身上虽带一些公子哥的骄矜,但对人盈盈而笑时,会显露出一种可爱的天真。
但那已是沈长林记忆中的林月贤了,此刻的他眉目依旧,却早就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一想到那场千人血书请立嗣的活动,利用了很多单纯不明真相的士子,连累他们进监狱从而影响春闱,沈长林想到便有些难以释怀。
并且,受影响最深的终是寒门士子,那些世家子弟却毫发无损,同类相悯,沈长林不能不痛心。
“有事么?”他问道。
林月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沈长林态度疏离,他心中明了是为何,可解释的话到喉头终咽下,一旦做了抉择,许多事不足道,也道不明。
“没想到你也来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公主自家私酿的百花酒乃京中一绝,待会席散带坛回去给玉寿尝尝,他定喜欢这清冽芬芳的滋味儿。”
沈长林随手折了一截枯草在手中把玩,整理好乱糟糟的情绪后,再次开口:“月贤,今日寻我,不是话家常的吧?大寒那日,你也在宫门外,请立誉王为储君,非你本意,既然不是真心的,为何去蹚浑水?“
见林月贤未语,沈长林继续发问:“你想做什么,旁人自然无权置喙,但有一点,不该利用无辜的人为你背书,你们有家族兜底,寒门子弟没有,千人血书间接毁了多少人的前程!”
“那是他们愚蠢!他们的前程,与我有何干系,岂有我负责之理!”林月贤攥紧双拳,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原以为你还当我是朋友,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个无聊可悲的纨绔吧?!”
沈长林敛了敛心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恶语伤人六月寒,他甚少在外人面前失态:“我若不将你当做朋友,又何必多事说这些。”
林月贤深吸一口气,藏在宽袖下的手又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长林,你我既然话不投机,也无需多言了,今日寻你来,只想提醒你一句,春闱前,不,有官身前,或者说在你看透京城中的局势之前,不要和任何一方势力过多来往。”
“姜大师姜无戈,原名姜羽,其父是大乾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王姜越,也是先帝的同胞兄弟,姜越战死后,怜其兄弟遗孤年幼,先帝下令将姜羽接入皇宫由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抚养,从此,姜羽和当今圣上同吃同睡同学,一起长大,就如你和玉寿一般,情谊深厚。”
“先帝驾崩前留下口谕,传位给今上,因无圣旨诏书,加上当时军功赫赫的永王即位呼声更高,且拥兵雄踞西北,导致今上即位后朝局动荡,流言四起,为了维护统治,授意姜羽创立了影镜司,影卫成千上万,遍布两京十三省,刺探情报,私设公堂,暗杀政敌,无所不为。“
林月贤冷冷一笑。
“当时官场有句话流传甚广,杀人的影,灭门的镜,诛族夺命的姜羽。”
“永王之乱结束两年后,姜羽突然解散了影镜司,改名姜无戈,遁入道门,影镜司的事主要在皇族官场间流传,民间知之甚少,加上圣上下令销毁了关于影镜司的一切文籍资料,并且禁止知情人私下传播讨论,渐渐的,影镜司淹没无声,姜羽的名字也逐渐被人遗忘,人们只知道大师姜无戈。”
“今日同你说这些,并不想挑拨你师徒的关系,姜大师有真才实学,非沽名钓誉之辈,且经历甚多,其阅历心力耐力,非常人可及,长林,你跟着他,定受益匪浅。”
“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万望谨慎,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走吧。”
沈长林还想再和林月贤聊几句:“多谢,月贤……”
可林月贤毫不犹豫的截断了他的话头:“不必多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便吧。”
说完没等沈长林答话,负手从小路离开,那传话的小厮紧随其后。
走远了,小厮方低声道:“主子,您这是何苦呢。”
林月贤苦笑一下,望着灰白无云暗沉沉的天空,阖目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忍着手指的颤意,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因他牵挂的人和事太少了,阿姐,素素,鹭儿,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如今连唯二的好友眼看也要失去。
“走吧,采月郡主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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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贤走后,沈长林在原地冷静了片刻,收拾好心情后,方顺着原路返回。
经永乐郡主一番话语后,对沈长林感兴趣的人都选择了放弃,不再骚扰他,自去寻欢了。
沈长林乐得落个清净,反正到此等场合来,本就没抱交友的希望,能见识到所谓的上流贵族是怎样一副面孔,就已经来值了。
他沿着一湾弯月形的湖泊缓缓踱步,春日已到,冰雪消融,湖水在日光下微泛波影,沿着九曲环绕的观景走廊可直接往湖心走去,一对仙鹤在烟波浩渺的湖心漫游。
不得不说,山和长公主的别苑修建的实在瑰丽,一色一景,都用了心思,雕琢的十分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