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又欺侮了你。我包管以后学聪明点,包管听你的话。好了,别生气了,咱们就算和了吧!〃
〃唉!我的小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他深深叹了口气,回答道,〃生气?我生我自己的气,都怪我。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旅店里!咋办?真罪过,我一时糊涂:居然想顺路去看看教堂执事的老婆,跟我这位教亲见见面。哪里晓得,去看教亲,结果闯祸了。岂止闯祸!……我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太太呢!他们要是晓得了儿子又喝酒又赌钱,会怎么说呢?〃
为了安抚可怜的沙威里奇,我对他发誓,保证以后不征得他的同意就一个子儿也不花。他渐渐放心了,虽然间或还是摇摇头,一个人唠唠叨叨:〃一百卢布!来得不容易呀!〃
我的目的地快到了。放眼一望,四周都是广袤无垠的、荒凉的草原,其间时时碰到山包和沟壑。积雪覆盖大地。太阳落山了。暖篷雪橇滑行在一条小道上,更确切地说,那不是路,不过是农民的雪橇留下的一条辙迹罢了。陡然,车夫注视天边,终于摘下帽子,转过脸对我说:
〃少爷!要不要调转头往回赶?〃
〃干吗?〃
〃天气靠不住,起了点风。看!刮起了泡雪。〃
〃那又有什么可怕?〃
〃你看看那边是什么?〃(车夫鞭子指指东方)
〃我什么也没看见,除了这白茫茫的原野和明朗的天空。〃
〃看!天边有一朵云。〃
我真的看到天尽头有一朵小小的白云,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山包。车夫解释说,那朵云是暴风雪的先兆。
我听说过本地的暴风雪,知道它一来整辆马车都可以埋掉。沙威里奇赞成车夫的意见,也说不如赶快转回程。但是,我觉得风还不大。我指望趁早赶到下一站,于是吩咐赶快走。
车夫加紧赶马,不过他老是遥望东方。马儿跑得挺欢。这时风渐渐增大。那朵小云变成了一堆白色的云层,越来越浓,越来越大,逐渐布满苍穹。下小雪了,突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狂风呼呼,暴风雪来了。一霎时,黑暗的天宇跟纷飞的大雪搅成一团,乾坤一混沌,别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哎呀,少爷!〃车夫叫道,〃糟糕:暴风雪来了!〃
我从车篷里往外瞧:一片漆黑。但听得风声呼啸。狂风怒号,气势汹汹,好似变成了有灵性的活物。我和沙威里奇落满一身的雪。马匹一步挨一步地走,很快就站住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我性急地问车夫。
〃叫我怎么走?〃他回答,跳下赶车台,〃不晓得往哪里走。
路没了,四周一片黑。〃
我骂他。沙威里奇为他辩解。〃你不听劝告嘛!〃他气冲冲地说,〃要是掉转头回到客店里去那该多好,喝杯茶,一觉睡到大天亮,风暴也息了,再从从容容上路。现在急什么?急着去吃喜酒?〃沙威里奇倒是对的,现在可毫无办法。那雪下得正紧,雪橇四周眼看成了堆。马儿站着,马头垂着,时时冷得打哆嗦。车夫在马匹周围走动,因为没事可干便整整輓具。沙威里奇在发牢骚。我遥望四方,但愿搜寻到房舍或道路的那怕一丝迹象也罢。但是,只见漫天风雪,别的什么也分辨不出了……突然,我发现了一个黑点。
〃喂,车夫!〃我叫起来,〃你看!那边有个黑点,是什么?〃
车夫聚精会神地望了望。〃天晓得!少爷!〃他说,坐上了他的位子,〃车不象车,树不象树,看样子,还在动哩!大概是狼,不然就是人。〃
我叫他把雪橇朝那个不知啥玩意儿的东西赶过去,那东西也朝我们迎面移动过来。过了两分钟我们碰头了,却原来是一个人。
〃喂,老乡!〃车夫对他喊道,〃告诉我,路在哪儿?〃
〃路就在这儿,我站的这块地方就是硬实的路面。〃过路人回答,〃问这个干吗?〃
〃听我说,汉子!〃我对他说,〃这一带你熟悉吗?你能不能带我找个住宿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熟悉,〃过路人回答,〃谢天谢地!这一带四面八方,咱家骑马走路都跑遍了。得!看这鬼天气,怪不得你们迷路了。最好就停在这儿等等,兴许暴风雪会停,天就开了。到那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咱们也能赶路。〃
他神色镇定,这使我胆壮。我决心听天由命,何妨就在这草原上住一宿。这时,那过路人突然一下子跳上驾车台,对车夫说:〃好了!上帝保佑!村子就在附近。往右拐,走吧!〃
〃干吗往右拐?〃车夫不以为然地问,〃你看见路了?马是人家的,套包不是自己的,拼命赶吧!就这么回事。〃
我觉得车夫在理。我说:〃真的,为什么你以为村子就在附近呢?〃
〃因为风正从那边刮边来,〃过路人回答,〃我闻到了烟味,这就是说,村子就在附近。〃
他的机灵和敏锐的嗅觉使我吃惊。我叫车夫赶过去。马匹在深深的积雪里艰难拔腿前行。雪橇缓缓移动,时而碰上雪堆,时而陷进坑洼,忽左忽右地颠簸,真好比一条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航行。沙威里奇一个劲地叹气,时不时碰碰我的腰。我放下帘子,裹紧皮大衣,闭目打盹。大家不说话。
狂风呼呼叫,雪橇缓缓摇,仿佛给我催眠似的。
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只要把我生活中的奇异情节跟这个梦相参照,直到如今我还觉得这个梦是个兆头。请读者原谅我,因为,凭经验大致知道,虽然全都尽可能对迷信偏见表示鄙夷,但为人总会有点儿迷信。
当时我心灵和感觉还处在那样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现实隐去,幻觉频生,二者又若明若暗杂然纷呈,浑然一境。我分明感觉到,暴风雪尚未停息,我们正在雪原上乱闯……可我又突然看见一扇大门,我们驶进了这家庄院。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生怕父亲发怒,怕他责怪我这次不得已又返回到父母庇荫之下,怕他责怪我故意将他的教导当作耳边风。我心中忐忑,跳下雪橇,抬头一看:母亲站在台阶上迎接我,愁眉苦脸。〃轻点,〃她对我说,〃你爹病危了,想跟你诀别。〃我吓坏了,跟着她走进卧室。房间很暗,床边站了好些人,一个个面带愁容。我轻轻移步到床前。母亲掀开帐子说:〃安德列·彼得洛维奇!彼得鲁沙来了。他听到你生病以后就掉转头往回赶。你给他祝福吧!〃我跪下,睁大眼睛注视着病人。怎么回事?……床上没有我父亲,却躺着一个黑胡须的汉子,他笑逐颜开地瞅着我。我摸不着头脑,回过头问母亲:〃怎么回事?他不是爸爸?凭哪一条我要这个庄稼汉给我祝福?〃〃反正一样,彼得鲁沙!〃母亲回答,〃他是你主婚父亲,吻他的手吧!让他给你祝福……〃我不干。这时,那汉子从床上一跃而起,从背后拖出一把斧头来,朝四面乱砍。我想逃……但跑不动。房间里尽是死尸,我磕磕碰碰撞上了一具具尸体,在一滩滩血泊中间滑溜过去……那个吓死人的汉子爱抚地叫唤我,说道:〃别怕,过来!让我给你祝福……〃我害怕,感到迷惑……突然我惊醒了。马站住了,沙威里奇抓住我的手说:〃下车吧,少爷!我们到了。〃
〃到了哪儿?〃我问,抬手擦眼睛。
〃到了客栈。上帝保佑!咱们差点儿撞上了院子的栅栏了。
下车吧,少爷!快下来暖和暖和。〃
我下了雪橇。暴风雪还在继续,不过势头已经减弱。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店主在大门口迎接我们,提一盏马灯,领我进了正房。这间房子很小,但却很干净,点了一枝松明。墙上挂着一杆长枪和一顶高高的哥萨克皮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