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了抓,满肚子的道理就摆不出来,闻言没有吭声。
狄迈把手从他颈后环过,按在他肩膀上面,另一只抱在他腰间,又轻轻地说:“求你啦,就当是为了我。”
刘绍被他这话当胸一敲,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后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那么大个人,干什么突然这么肉麻……”
狄迈听他松口,在他脑后摸了两下,才同他分开,从旁边捧来药碗,“我喂你喝,陪你一块苦。”
刘绍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抬手要接,狄迈吃了一惊,忙道:“别乱动!”
刘绍愕然,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来的右手被他捉住,又轻轻放回床上,“呃”了一声,慎重地道:“会不会其实,我只是受了些伤,并没有瘫痪呢……”
狄迈不答,又喝一口,俯身凑上来。
刘绍头皮发麻,脚绷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喝下一碗药,又吃了两口蜜羹,喝了半杯清水,然后靠在床头装死。
“这么难受啊……”狄迈摸一摸他,“那歇一会儿再吃饭吧。我让辛应乾和韦长宜晚点过来,等你吃完我再走。”
刘绍来这边十余年,其他的都已经适应,只是还不大相信这边的药,平时生些小病,能不吃药就不吃,这次抗争无果,不幸落败,心情悲恸,实难言说,闻言只掀掀眼皮,并不说话。
狄迈也拿清水漱了漱口,朝着他轻轻吻上去,这次嘴里不带什么药汁,只是还带点隐约的苦味。吻过之后,却不离开,仍在他脸颊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怎么不理我?”
刘绍没好意思说自己被嘴对嘴地喂药给肉麻到了,本来不想说话,可见他这幅可怜模样,只得开口:“我被你的药糊住喉咙了。”
狄迈闻言笑了两声,抬手在他脖子上面摸摸,“那给你顺顺。”
刘绍自从受伤之后,这两天还是头一次瞧见他笑,见状不禁把别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哼了一声,“先前怎么逗你,你都不肯笑上一下,怎么这会儿这么开心了?”
狄迈一怔,随后低声道:“你这会儿精神好多了,我心里高兴。”
刘绍默默住了口,沉默下去,肉麻到了极处,反而不再觉着肉麻了。
狄迈摸摸他手,又摸摸他的头发,垂着眼睛看他,眼神极深,瞧得刘绍想错一错眼,却终于没错开。
两人相处多年,很少像这样凝视对方,互相瞧上一阵,总有人先转开眼去,或者忍不住笑起来,这次倒不一样。
刘绍不做声,默默看着狄迈两只棕色的眸子,想起自己十余年间看向它们的许多回,羞赧的、热烈的、喜悦的、哀伤的、故意卖可怜的……那么多次,每次都和现在不同。
像是一夜之间,这两只眼睛就变了样子,可是哪里变了,他说不出来,只知道从前时候狄迈从不会这样深深、沉沉地看他,心中蓦地一动,随后就被这眼神压着向下坠去。
像是一阵大风呼啸着卷过,在这一刻,生与死的崔巍高山从漫漫云雾间现出一角,一只冰凉的手蓦地抚上他的脊背,又即刻拿开了。有什么从窗边扑棱棱一掠而过,他却没看到,只听见麻雀在树梢间叽叽喳喳地叫,冬日的阳光漫扬进来,几粒浮灰在阳光中缓缓轻飘。
他抬起伤手,在狄迈脸上轻轻摸了摸,又碰碰他的鼻子,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世上之物一旦沉重至极,竟然也会如此地动人心魄。
狄迈捉住他手,却不立刻放回床上,腰间一弯,又一次倾身过来,额头贴在他额头上面,不吻他、不笑、也不流泪,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把一道道鼻息喷在他的脸上,慢慢阖上眼睛。
“狄迈……”刘绍开口,想像从前每次一样,把这氛围搅碎,可手伸进寒潭当中,忽地改了主意,只在潭水里轻轻拨动两下,让水从手指缝间滑了过去。
狄迈应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闻着刘绍身上淡淡的药味儿,感受着他鼻间还微微发烫的呼吸,这次没再害怕,只是低声道:“你快一点好起来。”
“我带你出城跑马、射猎,带你去游华山、终南山,带你去外面吃好吃的东西,还有……”
“我在郊外筑的那个台子,”他捏着刘绍的手,“等你好了,我同你一道去祭奠雍人。”
刘绍眨了两下眼,也捏住他的手,“是以什么身份?”
“夏国摄政王也好、狄迈也好,都听你的。”
刘绍吸一口气,微微仰头,却没同他错开视线。便如登高临深,胸中想要发一声喊,他喉咙一动,最后却只是低低应道:“好。”
片刻后,他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狄迈同他分开,拉着他的手放在腿上,闻言微笑一下,“你说就是,不用什么‘拜托’。你想让我罢兵,是么?”
“是也不是。”刘绍正色,“南征乃是葛逻禄朝野上下之望,不止是你一人的。你虽然与我相好,可毕竟是夏国的摄政,我总不会逼你为我做什么冒天下大不韪之事。”
“我的确想要请你在东西两线暂且罢兵,但不止是为了我一己之私,我想要请求之事,于你夏国也有好处。”
狄迈递给他一杯水,“你说。”
刘绍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恐怕他都会答应,所以在心中斟酌许久,这会儿才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