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狄迈赞许他行事干脆利落、有眼力价,可也怕太过托大,把话说得急了,万一泄露机密,反而会弄巧成拙。于是说完这一句后,刻意顿了一顿,见狄迈果然并不打断,忙又继续,仿佛刚才只是因为太过紧张,吞了下口水,“狄吾将军可能要反,请摄政王明察!”
狄迈瞧着他,脸上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片刻后,点点头道:“嗯,你父亲没答应他,看来对我还是忠心的。”
他话音刚落,曾永寿便面色大变,扑地跪倒,背上霎时溻出一层冷汗。
“摄政王、摄政王容禀!家父接到狄吾将军的密信之后,只瞧了一眼,当即便勃然大怒,痛斥他狼心狗行、忘恩负义,实在令人不齿,恨不能亲手宰了他。”
他说得太急,声音都发起了抖,“家父对臣等言:摄政王对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若是半点有负于摄政王,实乃禽兽不如!于是……于是他一面好言应付使者,一面命小将前来、前来将此事禀告于摄政王。这是当日狄吾送来的密信,家父特意命小将带在身上,请,请摄政王过目!”说着从怀里掏出信来,双手送上。
他把信举过头顶,见信还没被取走,低着头又急急道:“家父当日假意答应狄吾,是为了安抚于他,争取些时间,等候摄政王下一步安排,绝没有、绝没有与他同流合污之意!小将父子三人就是绑在一起加在一块,对摄政王也凑不出芝麻大点的二心,请摄政王明断!”
狄迈这会儿原本还未收到消息,只是随口诈一诈他,他就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出来。
见此,狄迈笑了一笑——在曾永寿看来有些可怖,随后抬起只手,打了个手势,并起两根手指,向前挥了两下。
结果无人回应。
狄迈转回头,瞧向刘绍。刘绍这时才明白他那是在使唤自己,瞪了瞪眼,惊讶非常,与狄迈对视片刻,只好上前去,从曾永寿手中接过信纸,走回狄迈身边,弯下腰,两手捧给他,柔声道:“请摄政王过目。”
他这一声有意捏得温柔无限、婉转非常,还带着几分讨好的媚意,甚至于用力过度,有点夸张,有些超出男宠的范畴,一只脚踏入了黄门的领域。
狄迈一口气不畅,转头瞧他片刻,手上顿了顿才去接信,轻咳两声,把信展开,低头瞧了起来。
一旁,曾永寿心如擂鼓,头上的汗已开始往地上砸,根本没听见刘绍说了什么。
几天前,狄吾秘密使人送信,重赂厚遗,约定与他父亲一同举事。狄吾派来的那使者不知道哪里找来,口才极佳,简直字字句句都说中他父亲的要害。
他父亲是雍人出身,中道来投,永远不会像其他葛逻禄人那般受重用,能在封疆大吏的位置上安享晚年已属不易,想进中朝绝不可能,这是其一。
其二,他父亲兵败变节,狄迈说不准会想,要是哪天他再被雍人打败,会不会再投降雍人,对他总有怀疑。说到底,他只要做了一次贰臣,就一辈子都是贰臣,别想抬起头来。
夏人明面里接纳了他,可背地里其实全都瞧他不起,在偷偷看他的笑话,亡国之臣,势必一辈子糟人耻笑,这又是其三。
那使者一番话说得曾图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喘着粗气,见他如此,那人随后才说明来意。原来狄吾想约定曾图,同他合兵一处,共同杀入长安,还说此一行一旦能除掉狄迈,曾图便可携此大功回到雍国,到时就是第二个在夏人身边卧薪尝胆的刘绍,何愁不能再受重用?总比在北边受一辈子夹板气强上许多。
说完好处,为了打消他心中疑虑,使者又说城中内应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可以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定能成功,让他不要心怀狐疑。他那番话有大棒、有甜枣,曾图没有什么反应,可是曾永寿从旁听来,已经心动非常。
等安顿了使者,父子几人密议一夜,曾永固、曾永寿兄弟俩都劝曾图索性反了,拼一把堂堂正正的富贵,曾图却摇头道:“我瞧狄吾不像能成事的气象。那使者只拣好听的说,你们以为前面是个蜜罐子,一头扎进去,恐怕到时淹死在里面,都成了陪葬的小鬼。那狄迈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么?”
“他再如何,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么?”曾永寿倒是从没见过狄迈,闻言心中不服,“父帅,狄吾手中有近两万人,咱们手中也有两万,远远多过长安城中的万余人。从此入陕,大可以取道潼关,潼关守将也是雍人,听说还曾与您共事过,即便不念着以前的交情,父帅拿这番话劝导于他,他也未必不能行一方便。”
曾图冷笑一声,“狄吾说自己有两万人,你便信他。我说我手底下有五万,你信不信?”
曾永寿愣愣,“呃,父帅之意是……”
“他几度攻徐州不克,在城下死了多少人?要是这会儿还有两万,他怎么可能气急败坏地屠城?我估计他此时手底下至多只有一万五千人,而且还有伤兵,未必能够急行。”
曾图冷冷道:“兵贵神速,要是想要举事,必须星夜急驰,凭他那些残兵,能走得多快?他要是想快点赶路,能带的人恐怕不到一万。他想要与我举事,对我却不肯透露实情,反而夸大其词,足见不能成功。”
“再者说,狄迈既然派使者去他军中,想要把他押回去处死,不可能不做防备。他以为自己行事机密,说不定这会儿密报已经摆在狄迈案头上了。即便这使者现在暂时还没被人发现,可将来东窗事发,让人发现咱们收到密信之后,藏匿不报,哼,那罪名是你们能当得,还是我能当得?我今年五十有六,活得够了,你们俩也活够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