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答道:“对辛应乾是一定要说的,只是必须晚一点再透口风。如今朝廷大小事务,你对他都多有倚仗,他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宰相,所以即便要瞒旁人,也不该瞒他。”
说着,他话锋一转,“只是他为人巴结,爱慕权贵,恐怕对你‘寄予厚望’,暗地里或许早盼着你能更进一步——”
狄迈笑着打断他,“不是暗地里,他其实早已对我劝进过了,对着我时还时常自称为‘臣’,往前动动的事,明里暗里都提过几句。”
刘绍笑笑,知道狄迈其实也有这个心思,顺着他的话问:“我记着上次看见你当着狄显时,已经不需跪拜了,是么?”
狄迈见他如此心细,捏捏他手道:“嗯。前一阵早朝时,我说自己前两年征战时受了腿伤,跪起不便,让他许我入朝不拜。他答应了,恐怕是咽不下这口气,那天趁我不在,特意叫你过去,就是做给我看的。”
刘绍心中转过一圈,忽然又想到,要不是因为自己,或许狄迈当真离称帝不远了——虽然这大概会被人叫做“篡位”,说出去不大好听。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接下来再加个九锡……”刘绍评价道:“除非你真是忠臣,不然等这些全都做完之后,就离帝位不远了。”
狄迈笑了笑,又捏了捏他。
刘绍没再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转而说起刚才的事,“既然辛应乾已有此心,恐怕就更不能接受你两手一撒,舍下这么大一摊子,不但不称帝,甚至连摄政王都不干了。话说得急了,恐怕他受不了,不过我瞧他有一点好——”
刘绍故意顿了顿。狄迈果然问:“是什么?”
“是他的心不狠。”刘绍道:“他只是想因人成事,野心不算很大。我看他将来得知之后,不至于对你落井下石。他攀附不了你,你就另给他一人攀附就是,他虽然曾经沧海难为水,但十有八九也能接受。”
狄迈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刘绍却站起来,“这个晚上再同你讲吧,也不能让人等太久。今天不管他说什么,你就当自己还和原先一样就是,该如何回答,就如何回答。”
狄迈心道,平时别人求见他,他要是手头正有事情,从不在意让他们等上多久,也从没有人催他。但听刘绍这样说,也站起来,“那好,我先去见他。”
走了几步,他自觉冷落了刘绍,有些愧疚,回头又问:“你困不困?要不去睡会儿吧。”
“困什么,”刘绍小声道:“嘘,我也去听听墙角。”
狄迈愣愣,“你要是想听,我直接带上你就是。”
“真的啊……”刘绍思索片刻,“那他又不一定想到哪去了。”话虽如此,可还是跟在了狄迈后面。
狄迈慢下脚步,等他跟上来,和他一起并排走着,“我派兵把你押过来,他一定早知就道了,要多想怕是也已经多想过了。”
刘绍心说此话有理,想了想道:“王爷,我和你一道过去,辛大人见了会不会生气啊?”
狄迈听不出他在说怪话,反而怪道:“他生什么气?”
刘绍呵呵一笑,不言语了。
辛应乾已经等了半晌,但以他朴素的价值观看来,让属下多等一阵正是摄政王的威势所在,他等得越久,就越甜蜜,并且积极上行下效,在旁人来求见他时,也常常有意拖延一阵,视来人官职而决定拖延的时间。
他一面等着,一面暗暗寻思上午得知的消息。
一个是山东来的急报,狄吾在徐州屠城,这件事情他前一天就已经知道,并不吃惊。让他吃惊的是,今天在朝堂之上,狄迈不但让人代皇帝下罪己诏,还自己引咎,罚俸半年。
狄迈虽然算不上富可敌国,但巴结他的人能从光化门排到安化门,半年的俸禄对他而言不过就是九牛一毛,可现在正是拿军功一步步往前逼的时候,哪有反往后退半步的道理?
辛应乾想不通。而且狄迈事先全没对他打过半点招呼,难道是旁人给他拿的主意?
他心中警觉起来,思绪一跳,又想起第二件事。
今天晌午他听说狄迈带兵围了刘绍的住处,而且已经把人押来了摄政王府,刚才他进门时看到家丁们正往里面搬着什么东西,想来十有八九是刘绍的。
难道刘绍做了什么事,触怒了摄政王不成?至于这么用强——
他猛然想到上一次自己大婚,不小心偷听到的那一点墙角,心中一悚,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测:不会刘绍被摄政王看上之后,到现在都死咬着没答应吧?
他一面在心里暗骂刘绍不知好歹,一面回忆起这几个月来送刘绍的那些厚礼,好家伙,光补品他都送了多少了?那么大一颗老山参,他说送就送了,没眨一下眼睛。
别的不说,他还花大价钱弄来了一盒那什么息肌丸,据说当年赵飞燕就用过,听说用过之后能让人肌肤胜雪、青春永驻,他新婚的娇妻想留一颗,他都没舍得——
他想得肉痛,索性不再想了,见木已成舟,抓紧思索起对策来。
看样子指望刘绍在摄政王面前给他说些好话怕是没戏了,刘绍自己能掂量清楚,不和摄政王呛起来、拖累到他,就够谢天谢地的了,这情形也不能巴望其他。
至于……
正思索间,屏风后面传来动静,辛应乾忙站起来,两手垂在身侧,微微弯腰,抬眼瞧见来人确是狄迈,一矮身跪了下去,“微臣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