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因为他的缘故,近来很是读了些书,难得也接上一句,“莫遣西风吹叶尽,却愁无处着秋声。”
荀廷鹤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强要着愁,还是让风把这些秋叶吹尽,让你无处可着的好。”
刘绍也笑,笑完了道:“大人,我有一个很爱的人。”
他这话十分突然,黑暗中只听荀廷鹤“啊”了一声。
刘绍又继续道:“或者说‘喜欢’吧。‘爱’这个字说着太沉,还很怪,我从来没对他说过,以前也有别人问起过,我也没说出口。”
他笑了一下,“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可能,哎,可能因为我们两个已经太久没见了。不知以后能不能见到,再见到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该不该见,见了说些什么……”
“自打我们两个认识以来,从没分开这么久过。我很想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知道,大概能吧?谁知道呢。”
他借着黑暗,借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和手中一团幽暗的烛光,打开话匣子说了很多。
不论他说什么,荀廷鹤都静静地听着,有时让人忘了他的存在。等刘绍停下之后,他才轻声问:“你们两个为什么分开,不再相见呢?”
刘绍答:“他是葛逻禄人。”
荀廷鹤又“啊”了一声,一时无话。
刘绍转过身面向他,月光和灯笼把他的两只眼睛映出上下两种颜色,“多谢大人听我说这些,天快亮了,我先回府去了,请大人留步。”
说完,他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
荀廷鹤当真没有送他,站在原地,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灯笼在树影、回廊间时隐时现,拐一个弯,终于看不见了。
第093章颠狂柳絮随风舞(四)
辛应乾带着礼物,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面,两手放在大腿上,像是开家长会的小学生,一动不动,心里有些忐忑。
摄政王今日私下召见他,只是不知道让什么事情绊住了,这会儿还没到。
辛应乾百无聊赖地盯着桌子上的木纹,心里暗想:不知今天带来的礼,合不合摄政王的心意。
大概是因为预期放得极低,当初他第一次见到狄迈,看他对自己竟然和颜悦色的,简直十二分地受宠若惊。
早在雍国时,他就听闻狄迈手段十分残暴,曾经亲手扒过人皮、掏过人心,亲眼一见,才觉着传言恐怕不实,不知是谁道听途说,刻意夸大之论。
可是等回到金城,他忽然又相信了那个传言。
归顺之后,他第一次上朝,瞧见皇宫当中有许多卫士,心想夏国和大雍果真不同,就连寻常朝会,守备都如此森严。
转头瞧瞧旁人,见他们脸上都是疑惑不安之色,似乎今天这样不是常态,有人窃窃私语,但说的是葛逻禄语,他听不懂,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好自己加倍小心,暗道:不管是什么祸事,总不会无缘无故落在我头上吧。
上朝之后,所有人分班站好,随后狄迈才至。
等他站定之后,夏国的小皇帝很快就也到了,有板有眼地走到御座前坐好,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辛应乾跟着跪地,站起身后偷眼瞧瞧,皇帝的两腿悬在半空中,甚至挨不上地。
狄迈出班,朗声说了什么。众人纷纷向他祝贺——辛应乾听不懂,可众人脸上的谄媚神情两国通用,他只消瞧上一眼,就能把话翻译出来。
狄迈面带微笑,接受过众人的祝贺,扬一扬手,又说了句什么,随后辛应乾就瞧见两个卫士带了一个人上殿,看面孔应当是汉人。
朝臣一时哗然,各个神情有异,狄迈忽地变脸,疾言厉色,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辛应乾知道有大事发生,可关键时候,一个字也听不懂,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出了一身大汗,使劲往众人脸上瞧,这次却翻译不大出来,只知道事情极为严重。
等狄迈说完,那汉人也开口说话,可惜用的也是葛逻禄语。
等他说完之后,在最前面的一人,看着三十来岁年纪,面容英俊,和御座上的小皇帝看着有几分相像,脸色煞白,也颤声说了什么,被狄迈冷笑着打断。
两人说了十来句话,一个期期艾艾,一个恨意铿锵,辛应乾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明白那个白脸男子完蛋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队全身披挂的甲士忽然涌上朝堂,从众臣当中穿过,把那人架起来押了出去。
脸色发白的怪病像是瘟疫,把满殿的大臣都传染了一遍,只有十来个人面色如常。
辛应乾一面害怕,一面把这几张面孔一一记在心里。他猜这些是狄迈的死党,必须同他们搞好关系。
后来他才弄清楚,那天那个被押下去的人是贺鲁苍,夏国的辅政,皇帝的亲舅舅。
那个汉人是韦长宜,已经杳无音信好几年了,那天忽然出现,指认当年贺鲁氏兄妹威逼他篡改先帝遗诏,称先帝原本要立狄迈为帝,他们却在先帝死后,矫诏改立狄显。
狄迈忽然发难,贺鲁苍自然不认。
按说狄迈找不出遗诏原本,也就没有物证,仅凭着韦长宜的一面之词,自然说什么是什么,他可以说遗诏上原本写着传位狄迈,也可以说那上面写的是传位于他家院子里养的那匹骟了几年的骡子,不足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