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夏人主帅乱起来的这片刻功夫,吴宗义带着一小队人马从营寨中忽然杀出,他们不敢再吵,忙去迎敌。
可随后吴宗义又迅速退了回去,关闭寨门,只杀了几十个人,就当起缩头乌龟。
狄申见他营垒森严,知道讨不到多少便宜,于是下令试探性地攻一攻城,刘绍早有准备,下令回击。
他刚才仓促清点了守城器械,发现破城之后的这么多天里,周宪不但没有挖掘堑壕、搭造箭楼,更没有囤积滚木礌石,除了写奏章邀功之外,可说是屁事没干。
刘绍让人把仓库中的箭矢全拿出来,发现并不太多,加上禁军身上还未丢失的那些,恐怕也只够几天之用。
无法,只得节省些,只等夏人攻到城下,才向他们射箭。至于几天之后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狄申进攻过几次,每次攻城时,吴宗义营中就会出兵袭扰他背后,反之若是想要先拔除吴宗义的营寨,城里就居高临下地射箭,或是也派人出来夹攻。
他试过几次,明白以自己现在的兵力,仓促间无法取胜,便也就地扎营,等待狄迈援军。
刘绍这才得空喘口气,同秦远志和刘凤栖聚在一处,把各人知道的事一说,才拼出个大概。
原来今天晌午吴宗义与狄申对敌时,因为人少,抵挡不住,派人去曹子石处求援。
曹子石不知是担心过早参战,禁军损失过大,怕禁军人数本就比账面上少了许多,再有折损,将来不好遮掩过去,还是贪生怕死,不敢上前,总之任吴宗义派来的人五次来催,他始终磨磨蹭蹭,不愿动身。
等催得急了,他不得已前去接应,沿途不住左右观望,十分小心,简直如同惊弓之鸟。
可这时吴宗义力战已久,士兵死伤无数,却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援军,终究支撑不住,已在且战且退。
曹子石远远瞧见他率军后撤,又见夏人紧咬着他,穷追不舍,以为吴宗义已被大败,正在溃逃,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禁军将士见主帅逃跑,也跟在后面狂奔,一开始还勉强成些规模,后来将不见兵、兵不见将,谁也不顾上谁,只有逃命要紧,盔甲器械沿途丢弃无数,等到了亦集乃城下,虽还没被夏人近身,却已各个都被吓破了胆,这才那样哭爹喊娘地想要进城。
刘绍听完感叹,“天下奇观也!”
秦远志与刘凤栖一同冷笑。
这会儿天色已晚,大军奔波一日,都上下眼皮打架,刘绍将人分为几波,轮番值夜,他自己也同刘凤栖、秦远志几个轮流入睡。
前半夜无事发生,狄申的营寨静悄悄的,看样夏人也在休息,后半夜时不知为何,狄申忽然又开始攻城。
刘绍本来就和衣而睡,闻声迅速爬起,发现城中乱作一团,点校禁军将领,发现人数不齐,让人去找曹子石,也找不到。
城上的雍军不住向着下面投石、射箭,始终没让夏人爬上城头,南门却忽然喧哗起来,刘绍抽不出身,派人去探,听见回报,两耳当中忽然嗡地一声——
曹子石见狄申趁夜攻城,怕城中葛逻禄人里应外合,偷偷打开城门,就领了一支禁军,把南门处的雍人与夏人分开,先下手为强,屠杀城门附近的夏人百姓。
刘绍接到消息,惊骇不已,放下手头事务,让旁人组织守城,自己飞马往南门赶去。
还没靠近,先听到哭叫声、怒骂声,搅在一起震天地响。
打马赶至近前,正瞧见一只男人的脑袋飞起来,擦着他小腿落地,咕噜噜滚过三圈,扬起的血泼在他右腿上面,还带着热意。
在那男人的身体旁边,随即炸出一道凄厉的女声,撕心裂肺,好像裂帛一般,拉长了声响,听不出内容,甚至已不像人声,刘绍两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声响,一时间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他在那男人身躯旁勒住马,猛一回头看向曹子石,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感到一道目光箭一般射到自己身上,低头看去,在马蹄旁见到一个女人。
她抱着无头的尸体,两眼含泪,抬着头直直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刘绍在那张有几分眼熟的面孔上,先是瞧见喜色,随后就眼看着这喜色像是在寒冬的草原上泼水成冰一般,一点一点板结冰冻,变成了刻骨的仇恨。
“是你!”刘绍脱口而出,用的是葛逻禄语。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之前在亦集乃负伤,救下他的那户人家的姑娘,不料想几年过去,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她叫什么来着?
他还想再说什么,随后猛然惊醒,看见她怀中的尸体,又看向地上的那颗脑袋,身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那姑娘猛地从头上拔出一只簪子,还没等刘绍认出它来,就见她把簪子在手里猛地一折,一掰两断,砸在他的马上。
随后一道凄厉惨骇的声音响起,“我恨你!你去死!你们都去死啊!”
她比上次见到时大了些,可还是那么漂亮,像是只小鸟一般,尖尖的鼻头上面,两只会说话的眼睛,从那里面猛然喷出怨毒的火焰,腾地卷在刘绍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灼了个遍。
那一瞬间,刘绍毛骨悚然,心中蹦出一个念头:“完了!”可具体是什么完了,他要等到三年之后,等两国边境上垒起更多的尸骨、流出更多的血,等到同狄迈在两军阵前互相瞧上一眼的那刻,才真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