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狄雄面前有两条路走,一是再搏一搏,只要能擒住刘绍,就万事大吉;二是抓紧赶回金城,同狄广合并一处,关闭城门,防备撕破脸后,狄迈回师来攻,城中来不及应付,一朝变天。
他一时犹豫不能决,正摇摆间,忽然瞧见那雍人登上营中高处,远远望向自己,同旁人指指点点,一只手还压在眼睛上面,挡着日光,似乎颇为闲适,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就下定决心,留在此地不走,非要生擒了他不可。
他事后才明白这是此人的缓兵之计,目的是拖住自己,不使回到金城,拖到狄迈回军后再做打算。
可他那时哪里想得到这么远,被他那副作态激得热血冲头,别的什么也顾不上,又下令发动冲锋。
附近是一片平原,没有可遮蔽处,骑兵一面顶着箭雨,一面拆毁鹿砦,一面艰难上前,几乎每往前几步,就要丢下几十具尸体,好容易攻到寨门处,却又攻不进去。
营里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下了长枪,一见他骑兵靠近,就从缝隙间忽然刺出,又马上收回,即便伤不到人,也常常刺死马匹,他麾下骑兵所带都是弯刀,根本近不得身,眼看着就是那么一道薄薄的寨门,拿脚一踢就能踢倒,却居然攻不进去。
他心里嘀咕起来,知道再这么拖下去,等狄迈从雍人处脱身,自己被前后夹攻,想再跑就难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忽然,营里像是后劲不继,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狄雄精神一振,就又留了下来,命人往营中冲杀进去。
他事后想来,才知这也是缓兵之计,若不是他因为犹豫,撤回了几营人马,露出要走的意思,对方的大营怕是还不会被他打开。
可当时他并没想到此处,见有机可乘,就又振奋精神,虽然不愿身先士卒,但也拔刀在手,不住地激励士卒奋勇上前。
营门打开之后,第一个杀出的人是贺鲁齐,一见了他,狄雄的心就沉了一半。
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贺鲁齐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心中有数。
狄迈什么时候把这人留在了后军,他怎么事先完全没有收到消息?
贺鲁齐一经杀出,身后大军便也随上,两队人马混战起来。
狄雄一开始时还想着趁乱擒住刘绍,亲自带了一队人马,绕过贺鲁齐直奔他而去,可是还没靠近,就见那雍人张弓搭箭,“嗖”地一箭射来。
他猛一歪头,那箭擦着他脸飞过,抬手一抹,手心上鲜血淋漓,他大吃一惊,不由得勒住了马。
原以为这人手无缚鸡之力,狄迈才次次都那样小心,可今日才知道他有如此射术,想要得手怕是难了。
正寻思间,忽然人马喧哗,是贺鲁齐杀了上来。
狄雄应付他尚且应付不来,无暇再管刘绍,闭着眼睛乱打一气,等到天快黑了,才注意到贺鲁齐已不知去向,统兵的人换成了叱利兀,急忙环顾一圈找那雍人,也找不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呆立当场,忽然觉着什么都完了,想要脱身赶紧往金城去,却被叱利兀咬得死紧。
原本他两路人马,兵力占优,可先前强攻营寨,折损太多,士气已低落下来,面对着这一路人,也应付得极为吃力。
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想起马蹄声,夜里看不真切,等来人近了些,火把照出狄迈的那面帅旗,狄雄眼前一黑,差一点跌下马去。
狄迈带着大军赶到,一张脸阴沉沉的,让火光一照,说不出的骇人。
狄雄呆了一阵,随后勉强稳住心神,干脆将心一横,暗道:狄迈是人,我也是人。他手里有兵马,我却也不是光棍一个,怕他作甚?
想到这里,也不顾自己前有狄迈的大军,后有叱利兀那一路人马,拔刀就要上前来,谁知狄迈勒住了马,朝他扬一扬手,神情凛然,狄雄一时被他唬住,竟然松了松缰绳,扬起的鞭子就没落下来。
狄迈从中军簇拥之中,单人独骑打马而出,先不说话,只冷冷环视过一圈。
他没有下一道命令,可先前正在交兵的叱利兀和狄雄的兵马见了他,就像是听见了鸣金之声,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刀,从人喊马嘶到悄无声息,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瞧见这幅情形,狄雄一霎时便明白自己大势已去,却仍不甘心,连声下令朝狄迈放箭,谁知竟无人答应,他气急败坏,亲自摘弓搭箭,瞄准了狄迈,谁知刚要松手,手臂却被人打偏,那一箭就射得歪了,插在地上。
他转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一个亲卫抱住了,那亲卫按着他手臂,竟然还大声劝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狄雄猛地一挣,从他怀里挣出,拔刀一下砍死了他。
在他折腾的功夫,狄迈只冷眼瞧着,等所有人都静下来,方才开口厉声道:“我身为一军统帅,从未下过退军的命令,各位应该知道,不闻号令擅自动兵,一律视同谋反!可我今天不用谋反的罪名压人,只问各位一点——”
“雍人就在后面,那才是敌人,有仇对着他们报,有力气该对他们使,哪有放着敌人不管,咱们葛逻禄的兄弟自相残杀的道理?外敌当前,却不战而退,反过来打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他话音落下,许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先前狄雄不战而退,又莫名进攻起了狄迈留在后面的一路军,他麾下从将领到士卒,大多都不明所以,只是接令之后不敢不从而已。听狄迈说到“谋反”两字,本就害怕,又听到后面,更觉羞愧无地,不知要受什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