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宜答:“上午停了,这会儿刚又开始下。”
刘绍一呆,心道:今天也回不去了。
这天晚上他力劝韦长宜回自己帐中睡,不要冷落了老婆孩子,韦长宜坚持陪他,刘绍险些给他跪下,好说歹说,终于给他请了出去。
韦长宜嫌他太客气,一个劲地摇头,给他多留了一床被褥,让他冷的时候自己记得加,就转身出去了。
刘绍自己一个人睡,第二天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起床,结果发现还不如不起,雪下了一夜没停,一片片铜钱般大小,到现在还纷纷而落,只是这会儿没风,下得安静多了。
走到帐外,迈不开腿,才发现雪已及膝,走路像在淌水,劈波斩浪似的。
雪太深,又看不清路,这会儿出发容易掉进什么地方摔死,刘绍想着又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犯不着玩命,就没急着动身,兴许中午时雪就停了,那时再走不迟。
谁知道到了快吃饭的时候,没等来雪晴,先等来一声马咴,吓得他一个激灵:谁发现了此处么?
他侧耳听着,先是远处的马长咴一声,紧跟着他的马也鸣声相应,远处的马又叫一声,这次声音已近了许多。
刘绍愣了愣,心想:不会吧?没披狐裘,也没提刀,一掀帐出去,从白雾一般的大雪里隐约辨认出三骑,看不出是谁,只能瞧出一个在前面,两个在后。
眨眼间来人又近了些,他这才看清,最前面那个是狄迈,后面跟着的是他两个心腹亲兵。
刘绍一惊非常,站在原地没动,一愣神的功夫狄迈已驱马上前,见了他松一口气,跳下了马,径直朝着他走过来。
韦长宜原本躲在帐内,见状也吃了一惊,忙迎出来,向狄迈见礼,“王爷驾临,不胜惶恐,这……这,不知可是出什么事了?”
狄迈身着箭衣,外面裹了件羊皮袄,头顶毡帽护住两耳,身上寒意逼人,帽顶、两肩都积了厚厚的雪,皮袄褶里也都是白色。
他摘下帽子,使劲拍打几下,摇摇头道:“没事,我来看看。”
韦长宜更惶恐了,不知道什么事引得狄迈亲自“来看看”,忙要把他让进帐里。
狄迈拿帽子拂掉两肩的雪,又在羊皮袄上抖搂几下,整个人从头到脚簌簌地落了一阵雪,才抬脚进帐。
韦长宜跟在他后面,一矮身也钻进去,刘绍又站了一阵,才也进帐。
狄迈解下皮袄放在一边,上下瞧了刘绍一眼,没说话,转头凑近炉火旁烤火去了。
刘绍想说什么,但当着韦长宜的面不太好说,就没开口,走到狄迈身边,觉出一股寒意直透过来,估计他这会儿身上冷得厉害,忽然想抱他一下,想到旁边还有一人,就也没动作,只在他旁边坐下。
狄迈让火一烤,衣服上的残雪全都化开,显得浑身湿漉漉的,两只手凑在火边,从手背到指尖都是紫红色,十根手指直不起来,弓得鸡爪一般。
刘绍瞧着,转头看韦长宜正在擦杯子倒奶茶,没看这边,偷偷伸出手去,飞快地在狄迈手上握了一下,只觉像是大冷天里摸到了铁,赶紧在上面搓了两把。
狄迈也瞧瞧不远处,趁韦长宜不备,瞪着眼睛凶了刘绍一下,凶完又笑,笑容还没完全展开来,见韦长宜要转身,连忙轻咳一声,又把脸板起来。
刘绍听见他的信号,也忙缩回了手,只觉手指头上还留着寒意,也去火边烤烤,正凑在狄迈边上。
“刚烧好的奶茶,王爷喝点暖暖身子!”
韦长宜把先前招待刘绍的那一套又摆开来,殷勤又惶恐地招待起来。
他想给狄迈留个好印象,无奈屋中陈设实在简陋,但转念一想,他也是因为替狄迈做事才落到这般地步,这么一看倒反而越简陋越好。
哎,早知道把牛肉奶酪都藏起来,不拿出来好了。
狄迈捧着奶茶,喝了几口就不再动,同两人闲谈起来。
“雪太大了,路不好走啊。”他说。
“是,不好走,不好走。”韦长宜连声附和。
狄迈说完,不动声色地瞧了刘绍一眼,刘绍错开眼去,装没听见,心想:小心眼。
韦长宜无暇注意这个,心事重重地憋了半天,勉强同狄迈又说几句,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此来,定有要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狄迈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屋中陈设,“自从把大人安顿下来,都是下人照料,我还没来过,这两日正好得空,就来瞧瞧。大人为我的事当真吃了不少苦,日后一有机会,我一定马上接大人回去。”
韦长宜感动得两眼一热,差点流泪。
日后飞黄腾达倒在其次,这么远的路,狄迈居然不顾危险,顶风冒雪地过来,就为看看他,这、这这……
一时间,他脑中闪过无数明君贤臣鱼水相得的例子,又闪过无数“士为知己者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古训,感慨地喊了一声“王爷”,随后喉头一哽,后面的话就激动地说不出来,浑身上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刘绍瞧不过眼,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狄迈一脚,引得狄迈又瞪他一下。
韦长宜没看到,转头把剩下的半坛酒拿上来,“这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王爷千万别介意,下官这就让人去宰一只羊。”
刘绍心说,怎么他来的时候没听说有羊,狄迈一来就有了呢?没好意思问韦长宜,无能狂怒,隔着桌子偷摸又踢了狄迈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