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迈上前来,“还有更大胆的呢。”
刘绍看着他走近,抬手护在身前,“贤侄,你要对做叔叔的无礼不成?”
狄迈走到他旁边,却没做什么,只是慢慢蹲下,沉默地伏在他膝盖上。
他有一肚子从骨头上刮下来的怨毒要吐,可当着刘绍时总是柔肠满腹,这怨毒在肠子里拐过九十个弯,涌到嘴边,就成了一声轻叹。
刘绍拍拍他,“不许在我腿上哭啊,我这新换的裤子……也不许吐血!”
这一句出口,更是把他那声轻叹也敲碎了。
狄迈抬起上身,凑在椅子旁,不由分说地吻上刘绍的唇,两手掐住他腰间的衣服,好半天才同他分开,却没抬头,抵着他轻声道:“没有你,我已死过几回了。”
刘绍默然片刻,随后笑眯眯道:“那我可得注意些。”
他说着,摸摸狄迈的脑袋瓜,“这要死了岂不就是一尸两命了?哦,两尸。”
狄迈也笑,直身站起来,“很晚了,回屋去吧。”
第036章吾有烈志几时申(五)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刘绍睡得正香,冷不防上身让什么东西压住,随后颈窝里头热乎乎地一痒,他痛苦地哼哼两声,半掀开眼皮,见是狄迈,嘟囔了句什么,又闭上眼。
他自知睡没睡相,每晚睡觉时必要翻身,翻身必要伸胳膊,伸胳膊必要压在狄迈身上,平时没事,眼下狄迈胸前有伤,刘绍怕梦中杀人,就自觉同他分开两个屋睡,这会儿瞧见狄迈过来,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只奇怪了一瞬就又睡了过去。
狄迈已穿戴整齐,在他身上抱了一下,便即起身。
今天他要进宫去见贺鲁氏,怕见到她后按捺不住,坏了大事,特意来刘绍屋中瞧瞧他,没想把他弄醒,见他睁睁眼又睡过去,不觉微笑一下,让下人研好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把纸压在案上,吩咐下人等刘绍醒了提醒他看,随后就动身进宫去了。
贺鲁氏坐在上首,狄迈行了个礼,垂手站在阶下,贺鲁氏忙道:“四太子身上带伤,还不快给太子赐座。”
座椅都是现成的,一个宫人碎步上前来,引着狄迈在椅子里坐下。
狄迈坐下后,先是将背挺得笔直,大概一两个数过去,又欠一欠身,“多谢母妃赐座。”
贺鲁氏让人上了热茶,也不着急,先问了问狄迈的伤势。
“听闻四太子受了重伤,一连十多日不能起身,现在看来,到底是洪福齐天,龙虎猛,这脸上气色已好多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一个月的功夫,要是换了旁人,恐怕现在还下不来地呢,可太子竟然已经能行走如常,不愧是先帝龙种,当真与常人不同。”
“多谢母妃关心,”狄迈冷冰冰的脸上渗出一丝笑意,“也是皇父在天之灵,保佑得狄迈脱险。”
贺鲁氏叹了口气,换上一副仿佛亲戚间唠家常的面孔,“你说这九王叔也真是的,雍军和夏军的衣服也不一样,哪怕夜里黑点,可又不是没有火把,怎么就没分辨出来,弄得自家人打自家人,动刀动枪的。”
“我在宫里,可是吓得半死,生怕出点什么事。幸好四太子性命无虞,不然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狄迈心道:她是想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这账要找狄广算去。
他既然想同贺鲁氏兄妹结盟,当下也就顺她的意,收了面上笑容,神情冷峻下来,默默不语。
他生得英武威严,笑时尚不觉着,可面孔一板时,当真唬人,即便这会儿脸色苍白,看着有几分虚弱,可也唬得贺鲁氏心头跳了两下,暗暗道:皇帝这四哥当真是个人物,只盼能化敌为友,一块对付狄广,不然他反咬过来,还不知如何收场。
她已将自己的儿子当做皇帝看待,再瞧狄显的这些叔伯兄弟,不免更带几分狐疑,可见狄迈听她说起狄广时阴沉了脸,知道有戏,又拿话挑他道:“哎!后来七太子气不过,带着兵急哄哄进城来讨说法。”
“我和兄长本想着他年纪不大,一时犯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申饬一番,让他回府闭门思过,谁知九王叔——哎!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说杀就给杀了,我现在想起,都觉着怕。”
“九王叔那时候可是谁也没打招呼,直接带兵围过去,将人擒住,在阵前就给杀了。我是妇道人家,哪见过这个?显儿更是年纪还小,吓得扑进我怀里,直打哆嗦,回来后夜里不敢睡觉,连哭了好几天才好。”
狄迈喉头间涌起腥气,强咽下去,两手放在膝上,攥成拳头,愈发地面沉似铁。
过了片刻,他忽然长叹一声,涔涔泪下,恨恨道:“我狄迈与他仇深似海,今生今世实难共处于黄天之下!”
“瞧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勾起太子伤心来,实实有罪!”
贺鲁氏忙按住嘴,对他这反应十分满意,让宫女送去布巾,又拿开了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子千万别放在心上,保重身子要紧。”
狄迈擦过眼泪,“一时失态,请母妃见谅。”
贺鲁氏旁敲侧击了半天,还有一件要紧的大事尚未解决,当下转过话头,“哎,你也是苦命的孩子!我虽不是你们生母,可也一向把你们当做我自己的亲生孩儿看待。”
狄迈心道:你年龄与我相差无几,这话真亏你能抹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