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走就是三四天,到了商洛城外,刘绍借故和老农分手,因着身上没带银子,就想摘下玉佩给他算作路费和瓜钱。
老农执意不要,反而还把剩下的一个西瓜给他二人留下,临走时想说自家有两个女儿还没许配人家,但看刘绍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禁十分可惜,就没开口,架着空驴车进城去了。
狄迈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躺在车上,每天只下地走一两个时辰,但伤口始终未经处理,不仅没长好,外面的肉还烂了些,看着好不吓人,只是血流得已少了些,倒不担心失血而死。
他下车之后,但觉头重脚轻,却没声张,反而挺了挺背,对刘绍道:“咱们也进城么?”
他说话时,口中热气扑在刘绍脸上,刘绍都不用探他额头,单凭这股子热气就能估出他烧得怕是没个38c下不来。
他带着狄迈走到一棵树下坐好,把自己衣服从他腰间解下,瓜放在他脚边,“你在这边等着,我自己进城。”
狄迈一怔,应道:“好。”
他看着刘绍走远,百无聊赖地发了阵呆,因为气力不济,不觉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夕阳有气无力地垂在树梢边上,林荫当中透着浓重的深黑,只偶尔有几道暗红色的光从叶片的缝隙间透过来。暮鸦在头顶徘徊,过得一阵,翅膀一收,落在茂密的树冠里隐去身形,喉咙却没歇,一声一声,叫声喑哑。
他扶着树缓缓站起,遥望商洛城的方向,只见得重重树影,侧耳倾听,长风吹林,树叶沙沙有声。
他像是被人在心口间按了一下,手心里出了些汗,第一个念头是:刘绍不会让人发现了吧?
他随后定一定神。刘绍毕竟是鄂王世子,又被自己抓了俘虏,雍人即便发现了他,料来也不会对他如何,只会好声好气地把他送回长安。这样一想,担忧之情顿消,可随即心里漫起一种空荡荡的酸涩来。
他又扶着树慢慢坐下,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刘绍到明天天亮,如果等不到——
他拿手在伤口上一抠,借着突如其来的剧痛,不再往后去想。
忽然,一道脚步声传来,狄迈这次没躲,反而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向前迎了两步。
刘绍朝他走过来,身上换了一身粗布衣服,手里牵着一匹瘦马,见了狄迈脸上神色,愣了一愣,随后朝他扔过来什么东西,狄迈接在手上,才看见是套衣服。
“你那衣服又有洞、又有血,太扎眼了,换上这套。”刘绍把马拴在树上,又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我买了点伤药,你先上上。”
狄迈怔怔地瞧着刘绍,手上没动,“你原先的衣服呢?”
“当了。”
他又问:“你头上的簪子?”
“也当了。”
“那你的腰带、玉佩、如意,还有……”
“都当了啊,”刘绍指了指树旁的马,“别看这马瘦,但马太难买了,我以前都不知道,就这样的瘦马也得花不少银子,再说也得换点钱路上用。幸好刚才那个卖瓜大爷没要我那玉佩,不然还买不起呢。”
他说着,忽然“嗤”地笑了一声,“幸好平时臭美,身上值钱的玩意挂了不少,不然马都没有,凭两条腿走到草原,不得把腿走成半截?”
狄迈肩膀微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刘绍看着他,忽然眼皮一跳,怀疑狄迈下一刻就要像琼瑶剧男主一样,一把把药掼在地上,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不!我不要!我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然后就该他心疼地扑到地上,把药拢起来,也大哭道:“你何苦摔这命根子!”
他想了一阵,摇摇头,正要安慰狄迈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放在心上,就见狄迈沉默地解开衣服,把药粉倒在手上,然后一把按在了伤处。
刘绍“嘶”了一声,只觉自己身上同一个地方也疼了两下,连忙错开了眼,抱怨道:“你怎么这么糙啊,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狄迈仍不说话,默默换起了衣服。
他换完之后,把剩下的药揣进怀里,解开了马,转头哑声问刘绍:“走么?”
“你身体能坚持的话。”刘绍点点头,“正好夜里赶路,等白天再休息。”
狄迈爬上马,在身前留了地方,伸手习惯性地要拉刘绍。刘绍自然没让他拉,抱起瓜塞进他怀里,一跃上马,在狄迈身后坐下,推推他背道:“你往前去。我在后面,省得万一你栽下去了,来不及拉你。”
狄迈又沉默不语,往前挪挪。刘绍一夹马腹,瘦马就驮着两个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他先安抚着拍了拍马,又安抚着拍了拍狄迈,凑头上前问:“不会哭了吧?”
狄迈低声答:“没有的事。”
“那就好,”刘绍一笑,抬手向前一指,有意快活地高声道:“全军听我号令,今晚连夜赶路,人歇马不歇,奔袭洛南,杀他一个措手不及,驾!”
第010章愿为并翅双鸿鹄(四)
事实证明,老天爷垂爱时,哪怕你咬紧了牙关,他老人家也能排除千难万险,想法撬开你嘴,非往里面塞进一勺子饭不可。
就这么样风餐露宿、缺食少药、日夜颠倒地赶路,狄迈身上箭伤竟然愣是自己长好了,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只除了在他腰间留了两块消不掉的疤,日后刘绍每次摸到这里,都要嫌弃地轻啧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