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一愣,有些莫名其妙,转回身去,刚走几步,忽然心头一凉。
他在房中查看一圈,见窗外、门口皆有守卫,看来父亲是动了真格的,更感事态严重,四下看看,心中生出一计,叠桌架椅,攀在梁上,掀开瓦片,费力爬到屋顶,寻了一把角处跃下,避开耳目,悄声跑去马厩。
刘靖没料想他能逃出屋子,因此王府内未设警戒,仍像往常一样。刘绍顺利地牵了匹马,骗开大门,一出门便即上马,往狄迈处疾驰。
夜里没有什么人,他伏低身体,将马纵得极快,马蹄铁踏在青石砖上,当啷作响,磕出一串串金色的火花。
离狄迈处还有半条街时,刘绍就隐隐听见人声,拐个弯过去,果然见一队人马已将狄迈住处团团围住,约有四五十人,身上俱都挂刀披甲。
大门敞开着,兵丁举着火把,刀剑皆已拔出,明晃晃地拿在手上,前面几人口中呼喝着什么,作势正要往前走去。
刘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干脆纵马上前,看清这些兵丁装束之后,心中暗道:坏了,果然是禁军!
带队的禁军府军左卫文邦昌识得刘绍,知他是鄂王世子、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以为他是来看热闹的,不敢得罪了他,皱了皱眉后,和颜悦色地朝他道:“末将正在执行公务,请世子回避,以免误伤。”
他说话间,刘绍已打马挤到禁军中间,向门内看去。一见之下,心头猛地一颤。
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门口的几个是狄迈从草原带来的奴仆,有些人头朝外,想来是闻声开门之后忽然被杀的;有些人头朝里,看来是见禁军杀人,向后逃跑时被人从后面赶上杀死的。再往里面,老何和何姑姑尸体交叠在一起,头一个朝东,一个朝北,血流一地,分不出谁是谁的。
再往里,只剩下狄迈一个,背靠房门,身上已中了两箭,一身是血,却彀弓搭矢,仍在负隅顽抗。禁军当中冲得靠前的,被他一箭一个,射死在地,其余人便犹豫着不敢上前,只是口中呼啸大骂,以作恐吓。
刘绍心中像是落了白晃晃一道电火,心中一惨,霎时明白过来,两耳嗡地一声,出了一头冷汗。
一旁,文邦昌见他不动,又催促起来,刘绍只作不闻,心中转得飞快,一面寻思办法,一面笑着转头问他:“哎,文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呢?”
文邦昌见他不可救药,也没好气,想说“这是在杀人,看不见吗”,但想他是鄂王世子,自己开罪不起,忍了一忍,终是冷冷道:“奉陛下之命,执行公务!”想搬出皇帝来将他吓走。
刘绍点点头,转过去对狄迈打了个眼色,随后有些害怕地道:“如此,刘绍就不打扰了。”
他正作势要走,忽然,狄迈朝着他射来一箭,这箭擦着马颈飞过,带出一串鲜血,引得这马嘶鸣一声,刘绍顺势一磕马镫,身子后仰,假装控不住马,脚下却暗夹马腹,惊呼着将马驰到狄迈面前。
狄迈一跃上马,拔刀抵在刘绍脖颈,大喝道:“谁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文邦昌大吃一惊,忙一抬手,示意禁军不许射箭。狄迈挟着刘绍为质,一步步逼出院外,因着文邦昌不敢下令,门口禁军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忽然,狄迈纵马便跑,文邦昌见状,担心走脱了他,心中大乱,忙又下令放箭。
“且慢!”副将大声止住众人,又压低声音对他道:“将军,走脱了狄迈是大罪,可若是伤了鄂王世子,这罪未必更小……鄂王与陛下乃是亲兄弟,这……”
文邦昌思及此处,不禁出了一头冷汗,连连点头。
狄迈只是一个十几岁的质子,陛下杀之只为泄愤,走脱了此人,顶多治他一个办事不利之罪。可若是误伤了鄂王的独子,到时候陛下为了安抚鄂王,定将自己给推出去,那时他哪还有命在?说到底他只是禁军当中的一个小官,和鄂王相比,亲疏远近不言自明。
他见狄迈越跑越远,一时也没有计较,虽然不再下令放箭,却又不甘心就此放过了他,于是喊了一声:“追!”
禁军蜂拥而上,狄迈频频张弓转身,每次只射最前面那一个,一箭也不多放。见文邦昌躲在后面,其余禁军也不敢追得太近,始终在狄迈后面远远缀着。
跑了一阵,文邦昌渐渐冷静下来,也不怎么怕了,面上浮出冷笑:城门都已关闭,你又没插翅膀,一会儿看你怎么办。
也是狄迈命不该绝。昨天东南角城砖开裂,拆下来要填上新的,还没补完,刘绍熟悉城中情况,不顾追兵,特意绕了远路,催马往此处而去,撞开围挡跃马而出。
两人往林中奔去,谁也没出一声。狄迈箭囊射空,只得忍痛拔出一根插在身上的箭,转身又射死一人,可伤口由此豁开,汩汩流血,他呻吟一声,随后咬住了牙。刘绍听见,却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默默赶路。
两人逃到狭径,情急之下来不及下马,直接分开藤蔓策马冲入。这马载着两人奔驰一夜,这会儿已十分疲惫,喘着粗气,被催得急了,忽然一脚踩空。
刘绍身子一挫,心头霎时凉了,生死关头蓦地里闪出悔意——还没享几年清福,早知今晚不该来的。
可随后他腰间一紧,是狄迈脚踩马镫,借力一跃而起,一手扶住崖壁,一手揽住他腰。在二人脚下,碎石子哗啦啦落下去,那马哀鸣一声,向下急坠,崖下传来一阵闷响,两人却就此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