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教人汗涔涔,大吃一惊后只怕还有大失所望。
原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博弈,此刻两方势力翻转,一直觉得自己占据道德高峰的吉云居然没来由的心虚。
肌肉自上而下的僵直,她动弹不得,而软绵的沙发此刻已是针毡。
男人仍旧絮絮地说:“这回老伴病情很重,我们都清楚,开刀之前也有医生给我透过底,所以无论有什么结果,其实我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就是没想到要无端添出这么多波折。他们拿钱回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妥,古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管谁对谁错,既然拿了钱,立刻盖棺定论,有些话就不好再说。可我心里一直有疑惑,为什么明明结果排除了医疗事故,但主刀医生又会承认自己失误,这钱就像是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要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所以我今天当着医生的面将钱退了,只想求一个答案。”
吉云垂着头,一时没有吭声。
院长来打圆场,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信不过机构的认定啊?”
男人说:“不敢不信,可也想问问主刀医生,咱们摸着良心说话,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院长干干地笑着,刚要说话,旁边吉云打断他,问那男人:“这个答案对你这么重要?”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重要。”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一晚人命和他物的比较,重要和次要的讨论。
男人说:“医生这个职业救死扶伤,手底下接触的人多了,没有哪个不是见惯了人的生死,或许就渐渐麻木,觉得生老病死这种东西只是一种自然法则。可我和老伴从小就认识,从玩伴到恋爱,一直到成为夫妻,还从来没和她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她的生命在你眼中可能只是日常工作中出现过的一个小插曲,可在我这儿就是一整个天啊,你说这个答案对我而言,重不重要?”
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今天我来这儿,那些乱七八糟的目的都没有,就是想为我老伴问一句,你拿着手术刀的时候是不是百分百的投入,有没有百分百尊重过别人的生命、尊重过你自己的职业。如果没有,我希望你向我道歉,向我老伴道歉。”
男人双眼通红,情绪激动里,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可此刻眼睛发涩的那一个,却明明是呆立一旁的吉云。
男人的话振聋发聩,尽管她并非完全赞同里头的每一句,却还是因此思考良久。
半晌,她方才开口:“本来我不想再提的,但既然这个问题对你这么重要,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院长在旁意有所指地咳了两声。
吉云并没理会,接着说:“我不知道其他医生怎么样,但于我而言,只要拿起手术刀,我永远都会做到百分百的投入。尽管那天确实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直接导致我借着手术后的沮丧心情说了些很不合时宜的话,从而激化了病人家属的情绪给医院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为我的这点不专业我一直欠医院一个道歉,可对于你,我没有任何愧疚。”
男人一字不漏地听完,嘴唇抿紧成一线点了点头。
时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