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他们终于堵到傅岳舟,他风尘仆仆领着一队人席卷而至,马都没停下,喊上扶风就准备走,李沽雪以为见了鬼,瞠目结舌:“…小傅?”
傅岳舟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皮氅,勒马颔首无甚表情:“李沽雪。”
“你还活着?”李沽雪难以置信,傅岳舟真的还活着,怎么会?不过眼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傅岳舟在此处,温镜呢?一旁温钰冷声道:“说说,干嘛去了?温镜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傅岳舟面对温钰没有面对李沽雪的淡漠,脸上显出些愧疚和焦急:“大哥,这事往后我一五一十向你赔罪,眼下…”
这时似乎是寒风凛冽将他氅子吹得前襟微动,他小心地俯下头,贴近胸口拢一拢外袍,看那架势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片刻后他抬起头:“盟主,有两具要紧的尸首须得您及时处置,在长安西北六十里沣渭之交。”
温钰疑道:“两具尸首?”
“韩顷和郦王。”
!!趁着两人惊讶,傅岳舟马缰一振率着人马离开,骏马蹄声相闻,错身而过的瞬间李沽雪似有所感,蓦然抬眼朝傅岳舟肩头望去。
什么也没有。
可是方才某个瞬间,他分明觉着衣袍层叠的那里有双眼睛在看他。他注视着傅岳舟渐行渐远,即使纵马疾驰也不忘分出一只手拢在身前,动作轻手轻脚,仿佛他的皮氅乃是琉璃所制,等闲磕着碰着就会碎一地,活像——活像抱了一件瓷器在怀中。
那神态李沽雪很熟,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曾如此这般将一个人抱满怀。而此人此时却不愿露面,不想他发现,不许他…离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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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韩顷和郦王两个罪魁,安北都护府纵然兵强马壮终究也没成什么气候,又打肿脸苟延残喘俩月就偃旗息鼓。枕鹤跟李沽雪顽笑,说这还要仰赖先帝和圣祖皇帝下的狠手,还有今上也出力不小,李氏嫡系旁系三朝间死了个干净,否则但凡哪个犄角旮旯还有什么要上进的小郡王跑去接手,这仗还有的打。
李沽雪没吭气。他最近变本加厉地沉默寡言,从前间或还跟弟兄们说笑一二,如今气质深沈,整个人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沉如海岳的气势,衔低一些的无名卫和朝廷官员在他跟前慢说顽笑,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枕鹤不一样,一起长大我怕你个甚,他该花搅还是花搅:“要我说本朝这一位也不差,实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前楚贵妃,得宠罢?全家死完。哦还剩一个裴侯爷,可是人现在姓裴不姓楚,不算他们老楚家的人。如今云家,啧啧。”
云氏其实也是世家,不过家里不出武将和能臣,倒是出过很多后妃。本朝不必说,先帝继后也姓云,再往前头数圣祖皇帝后宫里有三个云氏妃嫔,有一位差一点点就能正位中宫,要不皇后寝殿易名彩云殿呢,若是云是焉计策能成,郦王将来顺利登基,说不得云碧薇也会入主彩云殿,云氏一族荣光显赫源远流长,可是能保长盛不衰。
只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景顺三十三年安北之祸,云氏全族覆灭。
枕鹤啧啧道:“…秋后也不等,立刻在掖庭处刑,旁系嫡系一个没漏,几千人,光是尸首搬了三天三夜…结发四十年的夫妻,临了落得个凌迟的下场。冲刷刑场,一车一车的水桶拉过去…狠心呐。”
可不是,想景顺帝当年登基,朝中宫中少不得云氏筹谋襄助,如今恩情一拍两散,多说一句夫妻情分都不知打的谁的脸。
“是啊,”李沽雪应道,“他们家的人个顶个的狠心。”少顷又批过几条笺子,忽然李沽雪问:“早先你为何帮我?韩顷诱捕白玉楼你助我放火是一回,清心殿前放人进去又是一回。”
枕鹤看着他,摸一摸脑瓜低声道:“我也说不清,刹那间并没有多思的余地,当时一头是你一头是掌殿,比起他我更知道你。”
李沽雪叹息:“你倒不怕家规。”
“哈哈,家规是家规,咱们兄弟是兄弟。大约我这无名卫做得也不好,十分不称职。”忽然枕鹤收起吊儿郎当,沉下语气道,“弟兄们进得无名殿,只当这条命卖给任务,卖给皇帝,只有你当弟兄们的命是命。”
李沽雪不意这一番话,错愕望他,他继续道:“金陵地宫,你不顾任务也要冒险递消息出来给我预警,怕我中毒,那个十日连生散。曲江杏园也是,生死关头你顶着韩顷的命令做主先行遣散弟兄们,否则以当时楚氏的兵力,三万禁卫军围得铁桶似的,咱们哪还有命在。你以弟兄们的命为先,弟兄们自然也以你的命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