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犀玉阶上青年傲然而立,声声质问如有实质:“谁敢忝着脸面夸比光武?尔等不怕玷污往圣。”
你们喜欢避重就轻,知道无名殿和居庸旧案不好拿捏,便先拿治云皇后的诏书说事,温镜却不许他们躲这个清闲,直接点题:来吧,咱们来说说居庸温氏。
满座悄然无言,郦王府长使脸红脖子粗,因为这话确实无以作答:本朝别说六个异姓王陆续被满门抄斩,三朝间就连李氏亲兄弟都被赶尽杀绝,什么叔伯表亲一个没留,无论是本家还是旁支统统厮杀殆尽,旁的本来就不姓李的大小军侯自不必提。
这时最前排有一人出列,他既不穿紫也没有着绯,而是一身玄红装束,行至殿中朗声道:“启禀父皇,这位温大人言语间好生颠倒黑白。先帝穆氏荧惑善妒,牵扯出穆家兴巫蛊之祸,本朝温氏更是勾结外族意图谋反。他们有负皇恩在前,即便是祖上有天大的功勋,然而功不抵过,这与保不保全功臣分明是两码事。”
称一声父皇,想来这位就是今上三皇子郦王了。景顺帝就差老泪纵横:真是朕的好儿子,温镜冷眼看过去:真是我的好“兄长”。
温镜“哦?”一声奇道:“温氏获罪时郦王殿下不过外傅之年,穆氏获罪时您更是还未出生,怎么说起‘巫蛊之祸’、‘勾结外族’能如此笃定,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郦王不肯相让:“即便未能亲眼所见,诏书之中直指本王母后参与陷害温氏,为人子本王自然要为母申辩。敢问这位大人,观你年纪只怕比本王还要小几岁,你也未亲眼见过,你又与此案无关,你又是以何种立场要求重审旧案?”
殿中不少大臣也生出这疑问,是啊,这个无名卫又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一力主张重查居庸关案?他的目的是什么?
郦王居语带不屑和质问:“你凭什么?”
一时间万众瞩目,众目睽睽之下温镜淡淡道:“我姓温,乃居庸后人,”他转向景顺帝笑一笑,“您说是吧陛下?”
景顺帝只有说是,表情仿佛吞了一只苍蝇。
他寄予厚望的纯臣迟迟没人出头,没用晚膳本就有气无力,偏偏这档口温镜又在逼他——加官进爵,封赏恩赐,千百种宠信景顺帝能冠以“父爱”二字赋予温镜,就是不可能明面上认他。眼下温镜就是在讽刺,你说你对我母亲怀念不已,为何就是不敢当殿说出我是谁,为何不敢说出我凭什么有资格翻旧账?
景顺帝理亏又丧气,讪讪闭口不言,郦王就有些拿不住,忍不住出口询问:“父皇?此人妖言惑众,意图不轨,何不直接处置?”
仅凭身份,而不凭道理去处置首告,典型的心虚行为,何以服众,景顺帝一时看这儿子也是废物,恹恹挥手让他闭嘴。
这时忽然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人指着温镜道:“是你!七夕在曲江行宫你…”
温镜一瞧,倒是熟人,正是曲江行宫当日差点一头殉节的中书令。中书令老大人这一说,许多人恍然,就说模样眼熟,冷冷的一张脸,可不正是曲江行宫从楚氏手里劫走圣驾的那位么?竟然是居庸关后人?是了,他姓温…
那么他说的难道真的是真的?
景顺帝却又来了精神,他心心念念的忠心臣子终于站出来了么!景顺帝不禁眼睛睁大几分,中书令忠心耿耿,尚书令克己奉公,执掌鸾凤两台十几年从不掺和党争,应当…
谁知中书令老大人审慎道:“你是温家后人?你说温擎将军乃蒙韩掌殿冤枉可有凭证?”
温镜深深凝望殿中,缓缓开口:“当年温擎将军罪三,其一贪污军饷,现有荣升台伪造账本可反证;其二通黑水靺鞨,巡守居庸关不利,而韩顷当时假传帅令支走主力,现有真假两枚虎符为证;其三巫蛊犯上,现有医案可查,陛下身上丝毫没有中蛊毒的痕迹。”他的语气沉郁坚定,他的话字字令人心惊,只见他又自怀中摸出两本册子和两枚虎符。虎符一真一假,册子一为《幽九州计簿》,一为《桐氏药谱》,“俱有韩顷亲笔书信辅证,户部兵部及尚医局可追本溯源,一查究竟。”
满殿惊诧,温将军这后人,他不是单纯请求皇帝重启旧案,他是有备而来!是真的掌握了证据!他说翻案不是空口无凭,而是是真的能翻,这…
无人敢妄动,落针可闻,景顺帝一瞧可不妙,连忙向左首第一席的人道:“丘相,你以为呢?”
丘禾温吞吞站起身朝景顺帝道:“陛下,微臣以为…”景顺帝倒垂的眼皮掀开三寸,闪出希冀的光,却听丘相继续道,“微臣以为应当重查居庸旧案。追根溯源。否则天下生疑,于陛下声名与朝廷威望百害而无一利。”
景顺帝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噎到嗓子尖,瞪大的眼睛一时竟没顾得上阖回去,半晌才又道:“…正和朕意。只是朕又总想着要顾念时局,四境洪水未平,仓禀空虚,居庸关眼看又要起战事,此时重查旧案会否惹得军心涣散、边关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