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顺三十二年九月初九,秋菊盈园,持醪靡由,重阳。
五更三点宫门刚一开,一名中书省内侍就进了内苑来到彩云殿。云皇后一夜没找着人,正在发火,就着宫人的手饮萱草合欢汤原本萱草忘忧,合欢蠲忿,此药最消解愤懑,可是云皇后依旧胸口闷闷一肚子火,正在这档口内侍一封请柬呈到她跟前。
“…丘相?”云皇后阖目养神,叫宫人念来听。
宫人答:“是,另有集贤院侍讲学士与侍读直学士,还有些崇文馆、御史台等的文官。”
云皇后使另一宫人为她轻按额角,口中问道:“邀请本宫?”
“正是,”宫人将奏表递到她手中,“重阳诗会,请娘娘移步承晖殿一睹我朝士子文才。”
云皇后睁开眼,这些个科举一步一步考上来的文官,一向眼高于顶,从不跟风讨好哪位皇子,为了不党不群的好名声谁也不肯踏足郦王府一步,好像多跟他们母子俩说一句话就妨碍家里祖坟冒青烟似的。如今楚氏贱人自掘了坟墓,朝中风向一变,这些假清高倒是肯放下身段。她嘴角泛起些笑意:“给本宫熏容梳妆,再叫把本宫那条金丝菱锦裙找出来,绣松菊持节的那件儿,本宫去瞧瞧诗会。”
待传讯宫人出去,一直默默按着她额角的宫人轻声询问:“那寻人的事?”
云皇后脸色沉下脸,半晌道:“你留下来看着,叫禁卫的人撤出去些,今日文官入宫,倘若叫他们发现异动,总归是麻烦。”
宫人惴惴:“若寻不着可如何是好?”
“寻不着也是情理之中,无名卫当中竟也有他的人,真是出乎意料。”云皇后有些嘲讽,不过吩咐道,“若是实在寻不着便罢,左右他终究是…”
宫人领命称是,默默退下。
隆庆坊白玉楼,不一时客居在此的穆白秋接到信报,他放下信微微一笑,信步下到正堂,温钰一宿没睡还在忙,瞧他下来招呼一声,他拱拱手道:“不忙,皇后凤驾辰时出左银台门至东内苑承晖殿,其余各宫门恐怕便无暇顾及,温盟主好张罗着准备接人罢。”
接人自然说的是接温镜,但是,温钰一愣:“等等…为何皇后会去承晖殿?”
穆白秋理一理腰间一支判官笔,闲散道:“丘相做东,朝中文人士子今日要办重阳诗会,邀请皇后观礼,正办在承晖殿。”
文人士子?温钰恍然,若说朝中文人士子,十个有四个出身云生学宫,其余得再有两个到杭州游过学,集结起来搞个诗会可不是易如反掌。温钰站起来,这个人情可实在是,加之穆白秋时时为温镜点穴,他一揖至地:“钰敬受恩德。”
穆白秋一面虚扶他一把一面笑道:“若说恩德,比不得先温贵妃的恩德。我族中祖姑母当年获罪掖庭,病重时无人问津,只有温贵妃悄悄着人延医问药才得以苟延残喘。祖姑母生前温贵妃便多遣人关照,衣被吃食事无巨细,后来驾鹤西去,也是温贵妃悄悄替了薨逝太妃的身份才将遗骨送出宫,得以回归族中安葬入土,不然只怕是一席草履裹尸,扔到乱葬岗喂狗。”
温钰心中一动:“敢问贵门祖姑母是?”
穆白秋向他笑笑:“先帝废后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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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苑没有皇后坐镇,李沽雪这无名殿头头便如入无人之境,他光明正大骑着马配着剑巡游一圈,在一座宫室屋檐上头看见了想找的人。温镜看见他全须全尾也是松一口气,轻巧跃下,站在马前问他怎么出去。李沽雪喉头一滚,事先预备的无名卫玄袍骢马便没用上,外头氅袍一裹,直接将人拎上鞍圈在怀里:“便如此快马冲出去,哪个宫门敢有人拦。”
温镜咕哝一句,看他彻夜未眠胡茬零星遂知他忧心,说出口却只说他宫中纵马掳人的也不怕殿中省告状,李沽雪拥在他耳边道:“殿中省,哼,他们若以为我掳哪个小宫女儿出去,只怕再送十个来——嘶!”他腰上被温镜掐住,连忙改口,“不是小宫女儿,公主好不好?殿下,您头低着些,对,脸儿埋在臣胸口。”
而后他住了嘴,要说会武功的情人就这点不好,手劲真大。
崇明门守着的禁卫见一人纵马而来,立即要查问,被一枚玄色腰牌险些甩在脸上,禁卫们定睛一看,掌殿名牌。只听高头骢马上这无名卫淡然道:“无名殿办事,让开。”
队正连忙抱拳:“皇后懿旨…”
马上的人脸色蓦地转沉:“你便请皇后亲来指教。”
队正瞠目,这到哪请人。攸地面前的骢马引蹄长嘶,险些踏在一名禁卫脑袋顶上,一队人四散跳开,待尘埃落定便只见快马来了又去,玄衣客马鞭甩在半空,咻地一声一骑绝尘,背影都没留太久。
出来到得景风门大街,温镜才挣扎着露出脑袋:“你昨夜里怎赶来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