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冲兴平侯微微躬身:“侯爷与娘娘无须多虑,下官疏于拳脚功夫,实乃手无缚鸡之力。”
兴平侯捋一捋胡须,回想起这位太仆寺的温大人方才冲出来救人的情形。虽说是救到了人,但自己翻了个四仰八叉,看来身上并没有功夫傍身,只是凭借青年人手脚麻利反应迅捷,他颔首叫自己人分开放温镜上去。
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个“温大人”就是他们家费尽心机想结交的白玉楼月下飞天镜。
温镜装模作样在景顺帝手腕上摸一摸,又道一声恕罪抬起胳膊翻开景顺帝的眼皮,最后向楚贵妃一拱手:“娘娘,陛下没有大碍,只是垂首坐立,大椎至哑门两穴间气血不畅,依臣之见不如将陛下放平或许好些。”
楚贵妃一看,她的手虽然一直托着,但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子娘娘养尊处优,手上能有什么力气,皇帝晕着,生生被自己的脑袋和脑袋上的天子冠压弯脖颈,自己把自己憋了个脸红脖子粗。
她示意温镜挪动皇帝下肢,反正龙椅宽敞得很,跟寻常人家的床榻也差不离,躺下就躺下罢。
她这一动作,手上的侍女匕难免松动,离景顺帝要紧的阴阳搏脉便偏了几寸。忽然,上前来这名少卿冲她眨眨眼微微一笑,楚贵妃没来由地一怔,紧接着一阵酥麻爬上她的手腕,竟然握不住小小一柄仕女匕,再而后,好似是一眨眼的功夫前一瞬还好端端歪在龙椅上的皇帝就不在了原地,连同笑得一派恭敬的那名太仆寺温大人,一齐不见了踪影。
兴平侯暴喝:“拦住他!”
然而已然来不及——曲江杏园这处行宫的大殿不比麟德殿,有前殿后殿之分,这里的宫室为着方便观景,大殿龙椅后头的轩窗正对曲江池,此时正值初秋,暑气未消,窗子都大敞着,殿中众人只看见一袭绯袍夹裹着景顺帝闪电似的翻过轩窗,消失在窗外。
温镜身形极快,几步蹿到杏园外围一处殿宇顶上。出得殿来还不显,到外头才知道已经兵荒马乱,杏园出口处无名卫正腹背受敌,和禁军激战正酣。
一看战况,温镜就明白怪不得楚贵妃一定要李沽雪出殿,一点也不怕李沽雪和韩顷率众合力杀出去,去宫中找九皇子的麻烦。禁军似乎全部被收买,倾巢而出,此刻纯属是人海战术两头填堵,将无名卫困在当中。
刀光剑影中有一把银白的剑,剑光时隐时现,温镜不禁多看两眼。禁军大约也明白擒贼先擒王,除却一头灰白头发的韩顷,就属围着李沽雪的禁卫人数最多。
这时韩顷一掌推出,趁着空档跟李沽雪低声吩咐一二句,而后手上招式陡然凌厉,带着一队人马势如破竹往杏园外头冲去。李沽雪也在带人冲,但他不是跟着往外冲,而是调头往回冲。温镜眼睛一眯,猜到韩顷方才吩咐的是什么。大约就是他带着人回宫捉拿九皇子,李沽雪则带人回去想办法救驾。
这简直是留下李沽雪送死。
禁军并没有派太多人去追韩顷,温镜想起裴玉露提过的京畿营。京畿营有两万之众,想必围攻皇宫确实万无一失,宫中无须禁军操心。因此曲江的禁军和无名卫人数愈加悬殊,无名卫本就讲究贵精不贵多,然而一个纵然能打十个,那么一百个呢?一千个呢?“归来”一向是迅捷,可眼下再迅捷也渐渐左支右绌。李沽雪身后的氅袍已被削去一半,左臂也负伤,自胛骨到轴上衣衫成缕血迹斑斑,他却像没有痛觉一般朝贼窝方向拼杀。
温镜一时有些踌躇,下去帮忙么,又要怎么帮?叫李沽雪放下职责放下命令,丢下一帮无名卫自己跑?他不会答应。
此刻却不容得李沽雪不答应,玄袍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硕果仅存的玄色还叫血色浸透大半。忽然李沽雪凌空跃起一个呼哨,无名诸卫得令,十分训练有素不再恋战,纷纷跃上半空各自逃窜。禁军不料无名殿如此能屈能伸,愣上一愣开始追击。
可想而知,追李沽雪的人最多,李沽雪无法,周旋一二便抽身而退,往水上遁去。
这原本是上策,岸上禁卫人数众多,而曲江池水域四通八达,无论潜逃还是潜回总能找到机会。可是坏就坏在禁卫调来了弩兵,涉水而行的人寻常刀剑够不着,连弩却可以。箭弩雨点似的砸向水中,纵然李沽雪有“归来”在手能将大部分打落在水,可是…
一支箭弩刁钻袭来,射出这支箭的人很有功夫,瞄的正是李沽雪步法的落脚之处。水路不比陆路,一处不能落脚换一处便成,人在水上漂,每一步踏出去的平衡和力道都很要紧,李沽雪方才力战,此刻本就强弩之末,一个躲闪不及,只听噗嗤一声胫骨某处剧痛上涌,他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身形极快,岸边的禁军甚至没看清他是从哪个方向冒出来,一轮箭弩仿佛铺天盖地的幕布,射完幕布揭开一看,他们要抓的无名殿头目便不见了踪迹。
李沽雪低头看自己腿上,小腿正当中一枚箭弩深入血肉,他咬一咬牙忍痛道:“我这腿走不远,你把我放下。”温镜搭着他一条胳膊飞身赶路没搭理,他又问,“你怎么逃出来的?楚氏必然不会轻易放人出殿。”
那是不会,正一个一个逼着朝臣们画押呢,温镜道:“你别管这些,你也别想着回行宫救驾,皇帝已经获救。”
“已经获救?”李沽雪震惊,“谁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