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似曾相识!李沽雪记忆复苏,想起在金陵地宫时温镜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不是他弟弟,不值当他难过一回。李沽雪无言半晌喃喃道:“也许只是心神巨变,并不能说…疯了罢?”
温钥摇头:“袁惜莺说他上山整一夜,没让她跟着,下来时慢说衣裳,就是头发丝都叫鲜血浸了个透。后来又有人上山,说是那山寨自上到下,满门…被灭,一剑贯穿喉咙的尸首漫山都是。”她很伤心,“你也知道阿镜六岁时经脉具断,之后便经脉有时钝感有时敏感,这种底子习武本就是逆天而行。他当时就是练武出了岔子,就是通常说的走火入魔,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碰到采庸就发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袁惜莺说他到陟州时就已经是那副样子。”
李沽雪叫她说得无言以对,坦言道:“怪我,他当时来长安是——”
“——只是闲逛,怪不到你头上。”榻上温镜不知何时醒来,沙哑着嗓子开口。
钥娘喜道:“醒了?”
李沽雪也是乍惊乍喜,同时心疼和愧疚漫彻心扉,他摸一摸温镜的额头哄道:“我都知道,你年年回胜业坊的,是不是?”
他的手却没沾到温镜,温镜头一偏躲开他的手:“不是,胜业坊主人不在,盯梢的人却年年都在,谁敢去?”
转又对钥娘道:“姐我不是替他开脱,我就是没有一定要寻他,我的事与他无关。”
钥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劝道:“你刚醒,别想这些…”
李沽雪手中一空,却不肯罢休,锲而不舍地抓住温镜的手执著道:“你不是年年来长安?杜绡已经全部告诉我。”
温镜缓一口气,顾不得钥娘在一旁直接道:“那时我们已经分开,我来长安,”只是心怀侥幸,“你并没有义务一定要在长安等我。我生病也好练功岔了心窍也好,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是我自己找罪受罢了。总以为你们这里的人誓比山重,总以为我和你情逾海深,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你曾是我今生唯一倾心相许的人。李沽雪锲而不舍想握榻上人的手,可是温镜也一样锲而不舍,他抽回手不肯给任何人握上一握,嘴上道:“…我年年来此只是习惯使然,后来咱们不也开到了长安舵口?我来这里怎了?我不能来曲江看风景么?”
这话室内另外两人谁听不出是逞强,钥娘终于落下泪来:“阿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镜闭上眼:“为了不走回头路。”
芙蓉花收过,芙蓉灯也收过,交付的代价都太大,我不要了。
“此番韩顷设伏与李沽雪无关,他不知情,反倒要多谢他施以援手,姐你让他回吧,改日咱们再致谢…嗯…”勉力说几句话温镜刚刚养回来的一点气力终于用尽,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李沽雪呆在原地,脑海中犹如磐钟千撞雪崩万顷,温镜这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响过:为了不走回头路。
是不是、是不是…于温镜而言,与自己同行的这条路的确太难走?一路走来他和血带泪,他伤痕累累,如今…这条路他不愿再走。
李沽雪心中弥漫起巨大的空洞,他混沌又迟钝,首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件事当日他离开白玉楼时并没察觉,再从前离开金陵时也没有,即是,有些东西,有些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恐怕终他一生都难以再次获得。遗失即是遗失,再难寻回。而这遗失,不是因为命途与世事,也不是因为人心与时光,而是因为他自己。未能坚守心意的恰恰是他自己,负尽眼前人的也是他自己。
害温镜如此的…是他李沽雪。
室内一时一静,温钥是真心疼自己弟弟,她看得出李沽雪也未必真的无意,可是阿镜刚刚下过逐客令,她便道:“你走罢。”
李沽雪盯着温镜的指尖,刚才几次三番他想握住却被躲开的这指尖:“我不走,至少要看他化险为夷。”他收敛心神,“温娘子,他之前犯这毛病时如何医治?”
温钥叹一口气:“他任脉逆行,阴维脉淤滞,胸口汇合处期门、玉堂、紫宫等穴气血紊乱,内息不受自己控制,因此才会心脉受损。上回是云生海楼穆楼主恰巧到扬州游历,他们门中自小修习判官打穴笔,是穆楼主给梳理了一番七经八脉,阿镜这才见好。”
李沽雪思索道:“我见温娘子与裴师常以银针施展医术,在他身上不能行针理穴么?”
温钥解释道:“他脉上本就有毒,经脉与寻常人不同,银针力微,从前或许还能起效,但如今要想使他的经脉循行里通,必得下重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