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侯府占地极其夸张,夸张到侯府里修有一座池子,这池子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温钰都觉得这水域实在广阔,而温钰可是在扬州江边长大的人。他看着无垠的水面和两岸同样幽深的山,一时间以为自己不是夜闯兴平侯府,而是逛到了长安近郊哪座山上。
白先生的书房正在西岸山阴一角,白玉楼安插进来的内线一笔一划呈上来的舆图,各处屋宅是清清楚楚标注明白的。
将近子时,兴平侯府内灯火辉煌。温钰日前接到扶风传书,说白先生带人出城往东都方向而去,他即知这位白先生是代表九皇子到东都去看一看臣子部下的“忠心”。逢年过节你不赶紧孝敬表忠心要等到什么时候?长安也是一样,今夜各家在朝为官的自然是要进宫,可是家眷们到谁家过这上元可有讲究,这不,来兴平侯府的夫人小姐们就不少,带来的贺仪自然也不少。
携着火把夜巡的府兵家丁和奉着各色烛具的小厮仆妇三五成群地经过,游廊花厅,亭台楼阁,无一例外地点着灯,因瞧得出白先生这处在兴平侯府内是个超然之地,整座府邸再热闹,唯独这里安静、黑暗,没有点一盏灯,巡游的小厮也绝不踏足这周围院落一步。
温钰蹲在墙上看了一会儿外头热热闹闹的的佳节盛况,一星半点的嘲笑隐在面巾下,身形一展跃进院中。
书房正堂匾上书“白虎堂”,明间设两座,东轩设茶室,西轩才是正经书房,临窗设一书案并一把圈椅,书案对过是两排博观书架,每一层密密攒着竹骨丝帘,将陈书遮挡得严严实实。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书案右手墙上寻常人家的书房往往会挂书画、竹画等作装饰,这位白先生特立独行,只挂着一张弓。
这弓一看就是定制出来的东西,弓臂宽阔,握把和弓梢利落细长,弓取桑柘,弦取柞蚕,足有一人来高,估计臂力差点的人估计拉都拉不动。底下香几上不供熏香供箭矢,镂金箭囊里是一支一支的大羽箭。
温钰瞧着分外眼熟。不仅仅是两个月前温镜差人送来的那支箭与这箭囊里的这些箭一模一样,而且…而是今日见了这张弓,温钰觉得熟悉。
这弓,这弓…小时候爹从不让他去军营和军中的武场,盔甲兵刃也从不往家带,说他心性还不足以御刃,教他春山诀也向来是木刀。直到十岁那年他偷跑到军营,正赶上誓师,父亲立在高台上,脚下兵戈耸立又匍匐,父亲手中长弓满蓄,一箭刺破云霄。
不正是这张大羽弓?
白虎堂闹中独静,温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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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平嶂来过长安很多次,但他没见过上元的长安,也没在高处观过上元夜花灯。如同彩绘描金边,如同美人抿唇脂,繁华似锦上添花,柔情如梦游仙境,百年的诗和酒,荣华和风流,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浇在这一夜,连风都可醉人。陪着温镜站在白玉楼上俯瞰城中大街小巷的灯,秦平嶂心智被迷去九分,剩得一分他还记得他家公子可经不起这醉人的风吹一宿。这小楼可不是咸阳的小楼,这小楼有二十来丈高,视野好风也大。
正想着是不是开口劝一劝,忽然楼中转出一名身量痩削的青年,手上正是御寒的衣物。这青年早先温镜与他说过,名叫折烟,说是一直带在身边,很可靠。先开始秦平嶂以为是亲信侍从,可见到折烟的长相和温镜待他的关怀备至,秦平嶂又觉得这里头或许有些别的。
折烟为温镜披上双层皮子的大氅,手里却还余一件儿,他转过头来往秦平嶂怀里一搁,秦平嶂惊讶望他,他笑着摇摇头转回屋去,秦平嶂看他的背影看了老半天。
“对了”前头温镜忽然道,“折烟的事情我不方便说。”
是,秦平嶂心乱如麻,他佩服温镜的武功,也替冤死的温将军鸣不平,但这些、咳咳、这些风月私事他确实不方便知道。却听温镜又道:“他早年受过些苦,看他自己,你们再熟一些或许他会愿意对你讲一讲,他从前是荣升台——啊,荣升台我对你说过么?”
秦平嶂点头。
来长安前夜温镜向他说了白玉楼许多事,他们兄妹几个的身世也在内,也就是在那时候秦平嶂决定彻底追随。犹记得那时他的震惊和激愤,以及后来他问温镜,若是他选择不跟温镜回长安会如何,须知他知道的已经太多。
当时温镜正饮得尽兴,对他说道:“那也无妨,你就当我是醉话,我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一如今夜。秦平嶂想说些什么,城中的灯五颜六色的多喜庆,不必想一些糟心事,但他偏偏生来最张不开一张嘴的笨嘴拙舌,磕巴半晌来一句:“不然叫折烟陪陪你?”
温镜疑惑地转过脸:“折烟?他不是习武之人,怎么扛得住长安正月夜里的寒风?”
嗯…那你们可回屋去…
却见温镜又摆摆手:“你若困了也去歇息吧。”
“我不困,”秦平嶂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你困吗?”
“我也不困,”温镜笑起来,“咱们两个不困的人就陪长安城熬一熬夜。”
不想睡。他指着脚下西边一座里坊一小块黑漆漆的院子道:“平嶂,你看这户人家奇怪不奇怪,宅子置在胜业坊这非富即贵之地,旁人打破脑袋住不进来,他却偏偏空置,是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说话很少如此直白,秦平嶂一愣,还未及想好答话,这时却有一骑引起两人的注意。这骑出现在视野里十分突兀,仿佛是忽然出现在了景风门大街上,然后温镜恍然,这马大约正是从内皇城景风门出来,马上的人身姿也熟悉,身后玄羽大氅临风飞扬,李沽雪,两人看见他的时候他一人一骑已经快到得脚下。
只是上元这宫里头白日里祭祖夜里有灯龙百戏,他怎得空出来?忽然秦平嶂纳罕道:“他怎像是要来敲咱们这里的门?”
可不,那人一调马头,险之又险地擦过街角的花灯摊子,悬辔勒缰,停在白玉楼门前,温镜一瞧,对秦平嶂说:“你回罢,早些安置。”
这边隆庆坊白玉楼的大门打开半扇,依稀是门人在问是谁上元夜造访。
那边厢长乐坊,西北角山岗下一座书斋里温钰也刚刚打开一扇门,这门藏在书房几排书架后头,虽然没有机关,但是位置隐蔽,即便是白日里也不好瞧见。门后空间有限,几层酸枝木架子零零散散搁着些书箧匣子,温钰一眼瞧见最上头一只巴掌大的鲁班盒。
盒子侧面八只小巧的侧方形木块微微突出,温钰很有耐心一一细细摸索过去,果然摸出其中三枚比较松动。
鲁班盒奇巧就巧在这处,三枚木块其中两枚是正解,同时按下会弹出一只凹槽,凹槽底部顶开即有关窍可打开整只盒子。若是按错,温钰不知会如何,幼儿益智顽耍的鲁班盒按错顶多是打不开,白先生的这只藏得如此隐秘…
大约是会冒出些毒烟毒物或是暗器箭弩什么的叫人不得好死。
温钰就不怕死,内力凝于指尖,一毫一毫发力,仔细感知他木块后头的弹簧机括,终于摸到规律,其中两枚与另一枚反弹的力道不同,他遂两指发力按下。人嘛,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越不怕越没事,温钰顺利地打开这只鲁班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封信并一物,信温钰还没顾上看,先被河底静静躺着的那一物吸引住视线。这物雕作半边猛虎疾奔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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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昔年居庸关被矫制的那枚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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