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朝廷下旨,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说由摄武榜遴选朝廷武官,那么中榜之人就必须敕封,重伤无法赴任?没关系,赐一个昭武校尉的虚衔荣养便罢,反正全天下朝廷养的闲人多了去了,哪里就多这一个呢。
至于咸阳兵务,自然是暂时先交给司兵大人监管,司兵大人十分满意,每日里往信樗坊探病就数他跑得最勤。而其余的访客渐渐寥寥,盖因此间主人不大见客,病势又反反复复,起初极盛一时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信樗坊重新安宁下来。
这日却又例外,司兵大人告辞以后不多时,巷子口踱进来一名年轻人。这年轻人长着一张典型关中子弟面目,窄长脸、丹凤眼,颇有棱角的下巴和鼻子使他的面目添得几分英俊,是极周正的长相。
只是这长相在咸阳实属混在大街上找不着人,俊朗有余特质不足,让人有些记不住。可是温镜记得,他不仅记得这年轻人的长相,还记得他的兵器,年轻人在院门口徘徊,温镜隐在院中细观他腰间的九节鞭。
待温镜把年轻人那枚磨出锈的九节鞭快看出朵花,年轻人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手准备敲门。
门却从里头自己打开,年轻人一惊,只听院中传出一道声音:“我这门进来容易出去难,要想好了。”
这话倒像是一解良久的犹豫,年轻人朗声笑起来:“是,秦某叨扰。”说完一步跨进院中。院中一名剑客的剑已等候他多时,温镜:“我重伤未愈,兄弟手下轻着些。”
年轻人叫他的剑气一逼,心头战意熊熊,右掌在腰间一扣一抻九节鞭一个鞭花抽在半空,迎头接下温镜一招。一招未老去势不休,平削一鞭紧接着甩出,转守为攻向温镜腕上卷去。温镜不闪不避平平递出一剑,采庸的剑刃轻轻弹在同样是金属质地的九节鞭头,锵地一声,击如石火,闪似电光,鞭子的力道被卸去大半。
只是眼看两人的招式俱是一往无前,一寸长一寸强,九节鞭终究长过剑,再这么下去年轻人的鞭子必先袭至温镜的手腕,他这一鞭也确实沉郁,有股子不到南墙不罢休的劲。
往好听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往不好听的说即是抱着瓦盆隔墙扔,破罐子破摔。
温镜的剑却忽然势头转沉向下坠去,此消彼长,他的身形借力陡然拔高,遥遥落在院中的红豆树枝头。枝上的剑客笑道:“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秦兄还在想着前几日的擂台吗?”
树下的年轻人神情多少有些郁郁:“咸阳城武功出色的人不知凡几,先前我败下阵来却怪不得旁人,全赖自己坐井观天。”他振一振精神,“温兄,你家伙计说你伤重,家门多不安宁,急招几名护院上门,可今日一见,温兄似乎并没有伤得很重,却不知为何要见在下。”
温镜很严肃:“怎么城中江湖人不相信我伤重么?”
年轻人摇头:“温兄的风采那日擂台大家都见过,寻常人如何伤得?”
那自然是因为伤我的不是寻常人,温镜道:“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请你来护一护我这院子。”一纸官书算什么,请来帮手,加强警戒,如此一来大家才真正能相信温镜遇袭,他不去做那个劳什子督卫才名正言顺。温镜飞身而下在年轻人肩上一拍,“我遇袭那日你是没看见,我这小院可不太平,被强敌盯上可是真的,请你来多一名帮手不是?”
年轻人又是摇头:“可是摄武榜上高手云集,比方赢我的那名刀客,武功人品都十分出色,为何单单寻我来呢?”
这下改温镜摇头:“你只知他是刀客,却不知他是掌管锻刀山庄的刀客。他姓季,他家里打一副好刀能直接把白玉楼买个囫囵,我这点家当可请不起他。”
我请不起他,你打不过他,这有什么?人外一定有人,天外还有青天。天要一步一步地攀,人却不可比,人只能与自己相较,不然早晚气死。温镜和年轻人相视大笑,笑完温镜领着人进楼:“已知你姓秦,名叫什么?”
年轻人抬眼望一望他手上的剑和颀长的身影:“秦平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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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镜是朝廷封的昭武校尉,虽只是虚职散官,但是身边儿多个侍卫算得什么,访客们议论两句很快放在一边。咸阳城如今议论的有旁的事,一件大事,封温镜的圣旨之后,没几天又传下来的另一道圣旨。
自从温家的白楠木立柱下地,咸福宫的进度一日千里,一改作基铺地时老驴拉磨似的劲儿,现如今工匠们看那势头恨不得年底就完工。咸福宫快建成,虽还未封顶但是大致的图样传回朝中,皇帝看完圣心大悦,大手一挥,咸福宫建得好啊,仅仅当做驿馆实在可惜,不如改成行宫罢,正巧帝都西北还没有行宫呢,赐名咸福宫。
皇帝都发下话来还能怎样呢,该吵的当时说要在咸阳建驿馆时已经吵完,朝臣们车轱辘话一轮又一轮早已经吵得没劲,背后的大人物们已经在布置后手,因此咸阳驿馆改行宫,这诏令几乎畅通无阻。
温镜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和秦平嶂下棋,他也很高兴,其一是因为许久没有遇到能跟他一个水平的棋手,其二也是因为皇帝这旨意。他一面落一子一面心想,改成行宫好啊,皇帝老儿如此看重咸福宫,竣工之日必会派朝廷大员来验,少说也得是三品往上的高官。从长安大明宫到咸阳咸福宫,这朝廷命官半道上若是磕着碰着,最好是不巧碰上什么匪寨的贼寇,到时候可有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