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已安寝了么?”
今夜有一轮满月,黄澄澄的一弯柔光缀在廊下,月华如水,伊人如玉,黯黯淡淡的光晕一修饰,倚着门款款而来的女子仿佛褪去岁月的痕迹,面颊和额头竟也光洁起来。曲诚看着结发妻子依稀旧时的容颜一时有些恍惚,按下几分不耐烦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柔柔一笑,丝毫没有在外头候了大半个时辰的疲色或不满,将手上的东西搁在几上,道:“不敢打搅夫君安眠。”
确是一盏汤药。
“这是什么?”曲诚神情冷淡下来。
“嗯,”似乎被问住,她略垂了头,“夫君院中小厨房直接端出来的,菡儿姑娘到了门口妾才接的手。”
她摇摇头一笑:“想是夫君惯用的安眠汤药罢?菡儿一向贴心,是妾疏忽,早该给她抬个身份才是。”
到底不惯说这些话,她眉宇间很有些不好意思,倒平添几许羞涩神韵,风采卓然。曲诚冷脸一松:“怎劳动你亲端进来。坐,”他往床塌一角抬抬下巴,“你是借着奉药有话要对我说?”
“是,”她依言在榻边坐了,“什么也瞒不过夫君去,妾是有些心里话,却是迟了十年,倘若夫君不弃,可允妾说一说这心里话么?”
她侧着脸,垂着眼睛,大约是心中忐忑,长睫微颤,曲诚长叹一声,率先开口道:“夫人与以往大不相同,今日在那温氏医馆便叫为夫十分欣慰,为何忽然生出这些心里话?”
“夫君,”她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头隐隐含泪,“自从先父母故去,妾便魇住一般,一味自怜自伤,没能操持好家务、侍奉好母亲不说,竟然跟夫君也疏远了,实在是…实在是糊涂!”
她说到动情处半含的眼泪终于落下:“不瞒夫君说,乃是阿梨前日托梦于我,带妾去瞧了一眼上界,她外祖父母俱在,十分安乐,她嘱咐我照顾自身,千万惜福。妾醒来时如遭雷击,如梦初醒!”
她跪倒在地:“愿向夫君借一寸宽心,弥补十年遗憾。”
她的眼睛轻妆浓情,有如杏蕊濯清露,她却知道即便她如平日一般妆容平庸也无妨,她口中哀泣道:“诚郎,妾此生有这份机缘么?”
曲诚忙把她扶起来,先唤一声“云娘”:“有,自然是有,你说阿梨给你托梦?是去了上界?”
云娘松松捏着帕子仿佛没看见他的急切,无知无觉一般道:“正是。”
“什么样儿可瞧得真切?”
“妾只隐约瞧了几眼,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周匝围绕,依稀还有座池子,池底纯以金沙铺饰,四边有金银、琉璃阶。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饰之。池中有各色莲花大如车斗,微妙香洁——”
曲诚一把拉住她:“难道是极乐佛国?”
云娘一面说着一面帕子掩了掩唇,心想,好极了。不问阿梨问极乐,真是个好爹爹,她悄悄将手拊在隐隐作痛的小腿,心里竟有些快意。曲诚,你倒免去我一分的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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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镜惊醒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
他可以肯定他并没有睡着很久,整个人带着一种刚刚入睡就被打断的混沌,同时又有些割裂的清醒。
人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最容易做噩梦,有时梦境来得太悄无声息,比睡意更快速地占据人的大脑,以至于人们看着脑海中或荒唐诡吊或寂静不详的画面,会生出些怀疑:这些可怕的想法是怎么钻进我的脑子的?是只发生在我脑海中,还是真的发生在这世上什么地方?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