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温镜还担心过,自己兄妹举家避祸,凤凰街人去楼空,到时荣五返回扬州恐怕找不着人,或者万一遇上圣蕖,也不知能不能逃脱,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他竟然在此处成了明妃。这时香风一飘,两名白衣神侍捧着两坛琼荂酒停在一旁,两人皆容貌绮丽,笑意盈盈。
一看那个笑温镜也懂,给出一枚签子。
两个姑娘笑逐颜开,笑得更甜,便要坐下斟酒,只是二人还未坐下,手上的酒就被人不由分说接去,却是李沽雪。他又塞了两枚琉璃签在她们手中,客客气气打发了人。
三人座次原本温镜居中,这会子傅岳舟正在手脚僵硬正襟危坐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李沽雪便纡尊降贵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儿,温镜眼睛看着殿中央的高台嘴角一掀。
大殿一眼望不到边,随着荣五的出现,先是一片鸦雀无声,紧接着便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赞叹,琉璃签子雨点似的砸落在高台上。温镜环顾四周,隔壁桌子上的几个男人神情痴迷,他们怀中原就坐有貌美的神侍,这会子看着台上的荣五,这些男人纷纷手上也不老实起来。
温镜收回目光。
忽然台上荣五开口,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跟背课文似的,事实上也确实好像就是在背课文,温镜听出他是在背诵什么经文。经文中有许多音译而来的词句,又冗长又拗口,偏偏念在荣五嘴里格外悦耳,字字清晰声声圆润,叫人听得入神,不自觉安静下来。
傅越舟听了一会儿,期期艾艾跟温镜嘀咕:“这、这仿佛就是单纯的念经?待他念完了咱们上前搭话便行了罢?应当不会有旁的什么淫靡之事,这大庭广众的——”
他话音还未落,殿中器乐齐鸣,台上又落了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赤着上身,腰间别褐,身上别无他物,壮硕的身躯显露无遗;女子则着白裙,前短后长,白纱覆在丰腴的腰臀上十足的撩人,两人一齐围着荣五起舞。
起初舞得还是挺美观挺正经的,可是慢慢地,动作就变得很奇怪,舞姿妖姣,都快贴到荣五身上去了。
玩的就是大庭广众没想到吧,傅岳舟:“啊…”
他还没啊完,忽听琵琶裂弦一响,台上女子涂着丹蔻的手跟着鼓点一扯一掀,呲啦一声将荣五下身的衣裙撕得更短,荣五髋间登时若隐若现。一旁一名沙弥唱道:“毗那化身明妃聚阴阳为一体,乃是上好的炉鼎,请竞价。”
这下傅岳舟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去,殿中的人则跟疯了一样,几百双眼睛齐齐盯着台上,一名膀大腰圆、身材又矮小的男人一气出了二十枚琉璃签。
正在这时,众人看见一名青年自角落走上圆台,手上一捞一展,端的猿臂螳腰矫飒非常,瞬间就将明妃自那对男女中间拽了出来,还给披上一件斗篷将人围了个囫囵。明妃方才自出场到念经再到跳舞,其实动都没动,一直默然而立、神色淡淡,这时打量几眼却螓首一垂,歪进青年怀里,将脸庞整个埋到人家胸前。
这下子可炸了锅,怎么回事,脸儿和身子都不给看了呢!先前出价最高的那宾客指着沙弥道:“哎!讲不讲规矩!明明我乃出价最高者,他凭什么把人带走?”
那沙弥拦着青年人,为难道:“施主,此间乃是竞价,再说明妃道场还是头一回设,您看小寺的规矩?”
他嘴上说着规矩难立,脸上可半点没有为难的神色,反而十分殷勤。
青年人也不露怯,一手甩出五十枚琉璃签,抱着人就要走。那矮圆的客人犹不服气,还要加价,一旁便有人劝道:“嗐,老兄且罢。嘻嘻,都说姐儿爱俏,我看老兄你再加一倍的价明妃的眼睛也不在你身上。”
他还要作色,便又有人劝道:“甚么明妃,要我说五十也不值。等会子还有吉祥天女呢,才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身子,兄弟别急呀。”
就这样高台周围的看客渐渐四散,无人再作阻拦,青年人,就是温镜,抱着人翩然离场。
角落里桌子上的两个人表情各一,傅岳舟眼睛嘴巴好似都忘记该如何合上,心想二弟真厉害,这种场面都能面不改色,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一副纨绔相作得真像那么回事。
李沽雪则脸色阴晴不定,他思绪翻滚,一方面被温镜帅了一脸,另一方面…李沽雪捏起酒盏一饮而尽,拿爷的衣裳裹别人?
就裹了,温镜裹着人一路回房,他门一关,荣五手忙脚乱地从袍子里挣扎着站到地上:“温公子。”
他又手忙脚乱地将那件黑色外袍裹巴裹巴掩在身上,颇有些手足无措。温镜本站在门边,唤一名沙弥叫送套像样的衣裳上来,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霞儿交到他手上是全须全尾,他,咳,交回去也得是齐齐整整。
温镜吩咐完了正要再关上门,忽然一只手拦在门上,李沽雪后头跟着傅岳舟跨进门来:“问出来龙去脉了没有?叫我们也听听。”
荣五脸上还是有些无措,招呼道:“温公子,李公子,”他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意思,道,“此地表面繁华,内里实则诡谲得很,我还以为恐怕再难以脱身。”
这情形李沽雪也顾不得他的宝贝披风,询问道:“如何诡谲?”
荣五:“我依计一路到狼山县探查扬州疫病的根源,又追踪到这里,可是登岛才知,若无金银这座海岛便只许进不许出,许多慕名来礼佛的无辜信徒都被秘密擒了去。”
那也是,琉璃岛对于有钱人来讲是个销金窟,对于没钱的人来讲可不就是吃人不吐骨头,李沽雪又问:“你又是如何成了明妃?”
荣五苦笑:“我被关在此地也摸索过想着逃出去,可这座岛四面环山,唯一的港口又在外岛,实在无路可逃,这才服从威胁,扮了明妃。”
这时温镜问:“你被关在何处?”
这很重要,因为如果苦别大师和法源寺的小师傅们被掳了来,八成关的地方是一个地方。荣五却说他被带上台前和许多姿容出色的少男少女一齐被关在内岛东面,旁的便实在不知。温镜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细究却又无迹可寻,荣五到底只保留了生前的部分心智,许多语焉不详之处还须再探查,还有霞儿她舅,也要想法子寻来再问问。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夜幕降临,温镜轻手轻脚自房中闪身而出,打算亲自看一看这里的虚实。
只是他这趟出门,门还没关上身形先被定住。
廊下站着一个人,此人抱着双臂,掌中握剑,指节明晰,剑鞘如雪,见温镜出来,他递上一枚方巾:“二公子夜探琉璃岛,方便带上我么?”
温镜转过身看他,眼睛在黑夜里炯若寒星,李沽雪只觉此间装饰的珊瑚白璧统统比不了。
他看见他星子一样漆黑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点微乏的笑意,将方巾往他手里一塞:“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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