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被拉进石室,然后便顾不上不自在,因为他发现,没想到三途殿这不做活人生意的地方活人客房还挺像模像样。
地方虽小五脏俱全,进门面前一座石屏连着博古架,右手一张圆楞石桌,是一间小小的石厅,挂画摆件,茶案香炉,样样齐全。石屏后头是一道狭长的石廊,再往后连着的便是一间稍大些的内室,温镜看了一眼,卧榻架格,立扇妆台,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大眼一瞧比他们家的百羽楼还要精致上几分。
说起百羽楼…不知道钥娘和锐哥儿如今如何了?温钰那个阴阳大师平安回去了没有,还有小傅,那帮人之中还有没有不肯罢休的去烦他。
一室冰冷的石壁,温镜却升起些类似思乡的温情,他想也许他还有些想念春湖酿。
李沽雪步入里间的石室看见的便是想念春湖酿的温镜,悠悠的眉眼明明暗暗的光,李沽雪于是也安静下来。他心里面想,他回到家回到屋里就合该是有这么一位等着他,清冷的眉目融化开来,含着情地——
“不知道小傅伤好利索了没有。”
哦。没有,那不可能有。李沽雪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因想起他在傅岳舟经脉里埋的内劲,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起了这么一个心思:不如归去。
不如一切坦言相告,此间事了跟着回扬州,趁着中毒未深把傅岳舟身上的毒拔了,在白玉楼打打杂、看看店也不错。岂不闻从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圣几年前突然金盆洗手,不计盛名携手佳人,也是在一家客栈归隐做了跑堂。
只是白玉楼,看着温大是个有野心的。那也没什么,江湖水这么深,正缺个有些道行能拿主意的人。难道小小一座白玉楼他李沽雪还看顾不了么?他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在无名殿——
无名殿。
李沽雪神色一黯。
进了无名殿又谈何归途。天地玄黄四殿,地字阁的师兄弟们专门管的就是典籍案卷、门人弟子,一方面是每年四处搜罗好苗子,一方面则是追捕私逃的前无名卫。无名殿出去的人做什么都可以,手段高的出将入相,相貌好的能尚个郡主,脑子活的做掌阁、掌殿,拳头硬的甚至能给龙子凤孙们当习武教头。
他们是天子刀兵,皇帝的东西,除了加官进爵无上荣宠便只有百年之后跟着进皇陵陪葬的份儿,哪有“归去”一说。
李沽雪看着温镜明亮的眉眼深吸一口气。
不过温镜没窥破他的一千层心思,他见李沽雪吸气还以为是他也是方才被熏着了,便道:“我就说那味道不是人闻的。”
李沽雪一时魂不守舍,近在咫尺的人儿,语气里有小小的一点嫌弃,听在他耳中似是嗔怪似是埋怨,他不禁想,若是这人真的冲我撒娇…他微微苦笑,多思无益,然而忍了又忍,出口依然说不出的亲昵:“就你鼻子灵。”
太过亲昵,又因为脑中无限思量,说出口的这句调笑变得既轻且重,仿佛不只是调笑,还是情人间惯了的情话呢喃。两人之间一僵,李沽雪摸摸鼻子转身就走:“我出去转转。”
他临出去前又折回来,抓起温镜的剑在剑柄处一抹一弹,内力灌注,采庸剑身战栗不止,神奇的是剑格处的绿松石在他内力催灌之下飞速转动,气流蹭蹭蹭地窜过,竟然真的响起一道吹笙似的呜呜声。
“学会了么?若有急事便弹一弹你的剑,采庸一响哥哥就回来救你。”
温镜先是被剑柄上这处机窍吸引了注意力,待他想起要回一句嘴的时候李沽雪早已经溜得没影儿。
玛德谁救谁。
不过没一会儿温镜发现他似乎真的需要人救。
倒不是三途殿发难——人家不仅没有发难还送来了饭菜热水,极尽地主之谊。
主人礼数周全关怀备至,客人就不一定了,让温镜头疼的就是一名客人,一名叫做荣五的客人。
咄咄咄,李沽雪出去没一刻便有人敲门,这间石室的门是从里头合上了外面就是光滑的一堵墙,温镜听见有人叩门还以为是李沽雪被打发了回来,一开门门后出现的却是荣五那张妖孽的脸。
他斜倚着石门,修长白皙的食指上转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想来方才就是拿着此物敲的门。
温镜本能地连门都没让,只是问他有何贵干。荣五略比他低半头,微微仰着脸看他片刻,鸦羽似的长睫忽闪忽闪的,神情与在船上时判若两人:“岳郎君,我那间室内十分的阴森幽暗,还隐隐有哭嚎声传来,方便收留么?”
“岳”乃信口胡诌,取的温偕月,月的谐音,方才李沽雪还假称姓薛,骗起人来毫无愧疚的温镜温文又毋庸置疑地一摇头:“不大方便。”
荣五唇角一耷垂下眼睛,再抬起时他就没了方才的楚楚神色,冲温镜神秘道:“我听见那一位出去了,我有一枚云梦豆,岳公子能请我进去坐坐了么?”
云梦豆蔻,云梦八绝之首,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说几百年前两仪门的吕祖师于丹石一道十分精通,集毕生所学炼成了两丸丹药,一枚他老人家自己吃了当即飞升上界位列仙班,一枚化在了他经年练功之地太华池,结果池中栖息的金龟和岸边饮水的白鹤饮了池水,没过几日也相继化出仙格飞去了上界,去陪伴主人。
这两枚出神入化的丹药最主要的材料便是云梦豆蔻,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云梦豆蔻,能洗脉除垢祛除百病的云梦豆蔻,仙医谷连年千金悬赏的云梦豆蔻。
不管荣五真有假有温镜都必须让他进,按照剧本他“病入膏肓”的情人正需要云梦豆蔻。
荣五进了门又恢复了小白兔的表情,变脸的手艺看得温镜汗毛直竖,只见荣五左右看看,拍手道:“原来如此,咱们这两间原是互相契合,我那间进门先是门廊而后左手边才是小厅,正与这里相反,却不知里间一样不一样?”
说着他一个箭步自动自发往里面窜去,温镜刚想一步踏上前制止,没想到荣五忽然脚步一刹猛地转过身一掌扬来。
!!温镜差点撞个满怀,迎头鼻梁磕到荣五掌中的扳指上,紧接着一阵白雾兜头罩来,他鼻尖一动,闻到了有什么奇异的香气一闪而过。
却又不真切。
与之前三途殿弟子身上的香气不同,这种十分的…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荣五扳指一转,翻掌为爪猛地钳住温镜的手腕,温镜腕骨一别想要挣脱桎梏,另一只手抬起要掩住口鼻。
可是已然来不及,他也就能想想,手腕挣到一半便没了力气,软软捏在别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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