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神色有些恹恹,大约是因为没睡好,困头犹存,呵欠连连,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神色有异。
他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中,冷凝的眉目水濛濛的,惹得李沽雪心中天人交战,刚刚冷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下来,理智简直扯不住要飞到天边儿去的心思。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半梦半醒之间,他在想我,是不是…那个时候?
至于那半句“听见一声响动”,不知被李爷抛到了什么九霄云外。
他这个毛病温镜肯定知道,现代医学叫间歇性耳聋。
温镜又问他:“三途殿,要怎么去?”
“嗯?”李沽雪回过神,“哦,我已打听妥当,两日后是初八,八数四拆,两两成阴,初八这日子夜之交阴气最盛,只需掌了灯笼在河边儿等着便是。”
温镜想了想,懒懒抬起手臂往客栈后头一指:“这条河?”
“这条河。”李沽雪肯定道。
温镜又问:“打听这些不容易吧。”
“其实也容易,”李沽雪问,“阿月,你在扬州长大,有没有听过些匪夷所思的坊间传言?譬如一月里哪日不能夜间外出之类的?”
温镜回想片刻,点了头:“倒也不是说不能夜间出行,有一句老人传下来的,说每月里有一日看见成列的、糊着白布顶的马车要避开,仿佛也是…初八。”
“这就是了,”李沽雪解释道,“有三途殿的地方大都有这样那样的市井传说,如此看来他们三途殿的黄历上初八是个好日子,生意兴隆啊。”
温镜便问初八有什么讲究,李沽雪遂又跟他讲起单数属阳,双数属阴,八这个数儿,横拆竖拆拆不出个属阳的单数来,再阴不过。
合着八八八发发发是谁瞎胡说编出来的,一点也不吉利。温镜心想,唉,人家把诸事都查问得一清二楚,轮到你,就是出个力跑个腿的事,瞧你害怕的那个怂样子。他言简意赅道:“两日后我随你去三途殿。”
温镜选择直面自己的内心,内心的恐惧。
李沽雪也在直面自己的内心。他的内心便是,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桌案对面青年的衣领子上移开,他的内心就是他发现自己对阿月有了那么点儿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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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温镜正在考虑补眠,冷不丁李沽雪又来敲他的房门,手里一只长匣。做工极其考究,温镜一瞬间想起在法源寺被几位大佬合力劈碎的那只檀木匣子,只是这只更长更宽,仿佛是——
“我答应过你的,替你寻一把好剑。”
温镜有些愣,没想到他真的会送。
李沽雪单手翻开木匣,里头一柄三尺长剑。温镜从小到大,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统共没见过多少把剑,但不妨碍他一眼便瞧出这是一把好剑,不仅是一把好剑,还是一把他一眼就相中的好剑。剑柄大约五寸,与剑身相连的剑格正反面有镂空的绿松石作饰,剑身五倍长其柄,双刃由两度弧曲而伸,渐成平直。这剑身不知百炼的什么材质,剑身乍一看是玄色暗菱,有些角度精光一闪,又现出些铜绿的光泽来。
剑身靠近剑柄处刻着剑铭,乃是“采庸”二字。
采庸,笙曰采庸。看见这两个字李沽雪立刻明白过来,他前儿跟枕鹤提的是要送给白玉楼的嫡系,中间仓促,并没有旁的细细吩咐,昨夜里枕鹤就将这把送了来。笙又称白玉笙,想来是“白玉”两个字沾亲带故,因此便定了这把剑,枕鹤手脚倒快。